第九章
这一年里的热闹日子隔得很近,农历大年初三就是情人节,林婉约了苏可陪她逛街。
“你说你说,我买什么送他比较好?”她在琳琅满目的百货店挑花了眼,完全拿不定主意。
苏可陪着她从中午逛到下午,已经脸色灰败,她用不可置信地口吻说:“林婉,你什么时候变成铁娘子了?”
“你看看,你看看!”她指一指店堂里那些雀跃穿梭的老老嫩嫩的女性:“你现在的面部表情跟她们一个样!好像购物已经成为你毕生的目的,咱们这辈子的花样年华不多,你也做点更有意义的好不好?真是太可怕了。”
林婉横了她一眼:“我跟她们怎么会相同?她们是抢打折的衣服,我在给男朋友挑情人节礼物,太有意义了!”她特意把男朋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是!我听说林大小姐交了男友,要送一份情人节礼物,可也不必把雁城的所有的百货商场逛遍吧?拜托,从吃的、穿的、用的到电子类产品,你哪样没看过?你还想怎么样?他再好也不过就是个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男人,至于这么大费周折么?你帮我挑生日礼物怎么没见这么费心?”
林婉没空搭理她的抱怨,突然眼前一亮:“对了!还是那个好!”
她拖着苏可到施华洛斯奇的柜台前:“水晶袖扣怎么样?他西装多,正好配。”
苏可伸头看一眼标签:“小姐,这副是奥地利原产的,你一个月薪水。”
林婉捧着那对袖扣眼睛亮、爱不释手,哪里还会心疼钱,她毫不犹豫地小手一挥:“买!”
售货员笑眯眯地说:“小姐眼光真好,收到礼物的先生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
林婉连忙说:“我送男朋友的,麻烦你包漂亮点。”平常眼巴巴地看其他女孩为男朋友选购商品时她总是很气馁,今天终于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刻,心中的自豪不可言喻。
苏可趁着售货员把货品包装,凑到林婉跟前鄙视她:“你看看你那显摆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男友,矜持!矜持!ok?”
林婉很爽地长长舒了口气:“你不会懂的,有了爱人却不显摆的痛苦简直跟毒瘾作一样令人难受。”她是那种只要认定一个人就会为对方掏心窝的傻子,但凡遇到节日生日之类的重大日子,简直恨不得把自己都打了包奉献给对方,以前对唐进这样现在对董翼也这样。
苏可用力扯她的长头:“到底是谁?把你迷得这么五迷三道的?我真是莫名其妙了,你平常挑个夹都要我参考,现在突然跳出来跟我说你挑了个男人!”
林婉哎哟一声,把头拔出来:“跟你讲了说来话长,我们先各自赴自己的情人节约会,我知道你约了人,不过不知道是小唐小陈还是小谢。约会结束后我去你家,跟你慢慢讲,呵呵,已经跟家里说好今晚住你那里了。”
她像只欢乐蝴蝶似的拎着礼品袋飞出了商店。
林婉的约会持续了五个半钟头,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甜蜜蜜地敲开苏可的家门。
苏可工作以后租了个小单身公寓独自居住,她时常说辛苦赚来的钱三分之一花在月租上,三分之一花在衣服上,另外还要吃喝花销,所以总是一穷二白。林婉对这种贫穷羡慕得不得了,时常跑来做客,这里虽然地方狭小,但是胜在自由,比她自己家好玩多了。
她进门的时候苏可已经洗过澡换好了睡衣,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按熄了好几个烟头。房间里只开了盏幽暗的台灯,或许是光线昏昏的缘故,苏可的面色有些凝重。
林婉笑嘻嘻地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她跑到苏可面前献宝:“看,我收的情人节礼物。”看得出她今晚过得极为开心,整个人闪烁得几乎亮,美丽得如同安琪儿。
苏可伸手拿她颈上的白金链子看了看:“不错,卡地亚的新款项链,配得上你的施华洛世奇了。”
林婉呵呵笑个不停,一脸陶醉地在镜子里比划来比划去,抬头看见苏可在后面注视她,平素里总是懒洋洋的神色全然不见,竟然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忍不住问:“怎么了?晚饭吃的不开心啊?哪吃的?”
苏可慢慢把膝盖曲起来,下巴抵了上去:“今天雁城所有的餐厅都恨不得把可以利用的空间全部摆上双人桌椅,如果可以最好洗手间都搭上一张台。我去的地方倒是挺有意思,为了显气氛反而把台子撤掉了一大半,总共只有二十四张桌子,每张台的价格是平常的二十倍,还只接待熟客。”
林婉一怔。
苏可说:“那样空旷,你都没看到我,林婉,我真怕你谈恋爱,你一恋爱起来世界上就只有那一个人的存在。”
“你也在雪堡?”
“是。”
林婉有些不满,走到她跟前用鼻子拱她:“既然看见我,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苏可轻声说:“因为太震惊,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你。在去赴约的路上我还在想,这丫头不知跑去哪里,我以为你会被一个与你一般大的年轻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林婉察觉出苏可的不悦,解释道:“跟我一起吃饭的人是……”
“是董翼,你的老板,今天我赴约的人是雁城一个房地产开商老黄,董翼是他的朋友。”
林婉轻轻哦了一声。
苏可拉着林婉的手坐下,郑重问她:“林婉,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婉有点犯糊涂:“你明知故问。”
“那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如果你有这种感觉,我不会再跟你讨论接下来的问题。”
林婉说:“怎么会,我知道你说话做事一定有你的道理。”
“你知道老黄与董翼是怎么认识的?”
林婉茫然地摇摇头。
苏可站起来,汲上拖鞋在室内来回走动几步:“那好,我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太震惊。大概八、九年前,当时董翼才二十多岁,他哥哥承包了一个建筑施工队——严格说起来那应该就是凌翼公司的前身。董翼的哥哥做技术出身,老实内向,不会谈生意也不太会揽工程,所以效益一直很差。他们当时接了老黄的一个活儿,老黄欺负人家老实,借口资金周转不过来,到了年底死活拖着不给结款,结果那些民工全部闹到了董家。据说当时闹得很大,有搬他家东西的、有在他家吃喝睡觉的、有要在他家喝敌敌畏的,董翼的哥哥差点没跳了楼,一家老小都躲在房里哭。那年刚好董翼从外地回来,看见家里这情景,二话不说就去找了老黄,冰天雪地里他猫在老黄家门口等了一天,一看到老黄的人就把他一把拖到小区的花园里,拿出一只枪抵住他的头,说如果不给钱,当场就废了他。”
苏可停了停,看看瞪大眼睛的林婉:“你知道么?老黄跟我讲,董翼当时的表情彪悍凶猛,对他来说枪里这颗子弹射出去不像是打人,简直跟打只鸟差不多。”
林婉说:“那后来呢?”
苏可回答:“老黄吓坏了,马上开支票给他,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竟然从此以后交上了朋友。男人之间的友情真奇怪,会在那么一种奇异的状态下滋长,他甚至觉得董翼那个人如果在旧时会是个仗剑江湖的侠客。”
林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苏可看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光火:“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董翼那样的人不适合你,你这人太实心眼,如果交往深了就走不出来了,你得趁着现在还没开始马上和他断了,明白么?”
林婉望着苏可,静静说道:“不明白。”
苏可气恼得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疯了么?”
林婉说:“我真不明白……以前我们念书的时候看新闻,你看到民工被拖欠一年血汗钱没钱回家过年的消息会跳脚骂人;也会说那些无良地产商得拿鞭子抽打抽打才能长良心。你可以跟无良地产商约会,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伸张正义的人谈恋爱?你那个老黄欺负董翼的哥哥老实,让人家家里大过年的给民工逼债,董翼他这么做有什么错了?为什么被你形容得这么面目全非?”
她振振有词,苏可气得几乎想揍她:“你怎么就这么脑子一根筋呢?我现在说的根本不是董翼这个人是好是坏的问题,我觉得他来路很复杂,这种敢随时拿着枪指着人家脑袋的人跟你根本不合适!难道听了刚刚那些你就不害怕么?”
林婉拿修剪得短短的指甲撕扯着沙上的抱枕,她短暂的静默了一下:“我害怕,你都这么不赞成,我害怕家里更加不会同意。”
苏可看她神色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她,颓然坐下:“这么几天工夫你就已经铁了心了?”
林婉想了想:“说不清,反正我没觉着他干了坏事,而且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安心很舒服。”
苏可放缓了声音:“或者我不该这么兜头就泼你的冷水,你总是把爱情看成是这世上最美好最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担心你……你以前被那个混帐小子伤了一次,已经够倒霉了;像你这样的女孩,傻傻的没心眼,应该碰到一个最好的男人才对……董翼这样的男人什么女人没见过?我怕他只是看中你年轻貌美不懂事,在**上打打擦边球沾你一点小便宜。你这么傻,待会诚心诚意撞上去给人欺负,闪都不会闪。”
林婉怔怔不语,忽然想起今晚与董翼分别时的情景,她准备下车,他叫住了她,当时她回头冲他笑,结果他侧身过来轻轻抱了抱她,下巴擦过她的颈子耳后,带着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和烟草的气息,那种拥抱,温暖柔情,小心翼翼,像一个爱怜自己宝贝孩子的家长,让人鼻子酸心中泛甜。
灯光斜斜照在林婉脸上,苏可的视觉角度只能看到她精致的半边侧脸,她眨了眨像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静静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不会,董翼不会是那种人,我相信他。”
林婉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苏可的话告诉董翼。
如果说苏可的话对她没有任何一点影响那是假话,她一直觉得董翼的世界与自己似乎距离很远,远得让她有些忐忑。虽然在苏可面前拍了胸脯,但其实心中还是有着不安,只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向董翼表达,腹稿打了无数遍也总是觉得不妥。
她的上一段爱情结束在一片莫名其妙的混沌中,接下来的感情生涯一直是空白,很多人对她说过爱情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可是至目前来说她这门学科的分数是不及格,小林婉慢慢体会到人生果然是艰辛的。
年初八是开始上班的日子,头一天晚上董翼叫她去家里吃饭。
林婉嗜虾,董翼特意买了新鲜明虾回来做给她吃。
他们两个在大得惊人的餐厅吃饭,林婉说:“房子太大了,冷,不如把壁炉生上火。”
董翼说:“暖气不够?”
林婉说:“那个点起来热闹,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我们两个可以坐在地毯上看电视。”
董翼笑了:“好啊,随你,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他给林婉剥了一只虾放到碗里。
江边这时有轮船经过,汽笛唔一声响,林婉的眼神被吸引到窗外,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这样的临江豪宅董翼用枪追回过几栋呢?
董翼很快停下筷子,林婉奇怪:“你不喜欢?”
他点了只烟:“我看你吃。”
隔了一会,他问:“有心事?”
林婉微微睁大眼睛,很快把头埋进碗里:“没啊。”
董翼笑了:“你的心事永远写在脸上。”
林婉有些惆怅:“好像在形容一个低智商的人。”
董翼唔了一声:“如果你不坦白,我就只能瞎猜——让我想想,什么事情会使小林婉心事重重?难道觉得我对你的追求不够热烈奔放?”他装出受惊吓的样子:“你不会希冀我去你楼下弹吉他唱情歌吧?”
林婉瞪着他:“我才没那么虚荣,而且那也不适合你。”
董翼吸了口烟:“嗯,我的年纪做那种事情是有点奇怪了。”
他的声音很亲切,但林婉听着不舒服:“你又不老,正是男人最黄金的年华,过去的每一段遭遇都是你人生的瑰宝。”
董翼淡淡笑了笑,把烟摁熄:“你怎么知道?”
林婉说:“我当然知道。”她终于没办法按捺住心头的疑问:“你是不是有一只仿真手枪?”
董翼微微一怔:“谁告诉你的……老黄那大嘴巴。”
他伸手从餐台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把林婉的纤细手掌拉过来,帮她轻轻擦拭油渍:“看来对我很好奇?”
林婉看着他细致的举动,心中温柔牵动:“我不喜欢听别人告诉我你是个什么人——他们都会带有主观意识,我希望能够自己判断,我已经有足够的辨别能力。”
她抬头看看若有所思的董翼,有些惴惴不安:“我是不是很逾礼?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如果被好奇女人追问太多,就会飞掉那个女人。”
董翼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当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飞掉你,为什么要不安?你应该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嗨,老董,既然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你就应该向我交代你的一切,包括你信用卡的密码’。”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那也太快了。”她想了想:“是不是这时候说‘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你愿意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这种话会好一点?”
董翼温和地说:“唔,还好,我能够接受,而且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就不是你了——起码不是目前的你。”
他帮林婉擦干净手,在她肩上拍一下:“好奇的小孩去沙上坐好,我来沏一壶茶,给你讲故事,有些事情你有权利知道——你的眼睛太透明,容不下一粒沙子,把疑问积压下去,只会让我们之间产生隔阂,我不希望这样。”
林婉沉默不语,这个镇静的男人有着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坐在沙上看着董翼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小巧的功夫茶茶具,又拿出一小罐茶叶,仔细把分量算好放到一只小碗里面。他穿着黑色的中式外套,伸手执壶时把左手按在右手的手腕上,露出里面一小段雪白的衬衣袖口,显然对饮茶颇有讲究。
林婉看他手势熟练的点火煮茶,不一会儿便茶香扑鼻,觉得新奇不已,忍不住称赞:“茶艺果然是一门艺术。”
董翼低头笑了笑:“你喝茶么?”
林婉老实说:“爸爸比较爱喝,我也喝……奶茶。”
董翼微微叹口气:“有时候想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作对了,我们的年纪、兴趣、观念似乎都相差良多。”
林婉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不是要反悔吧?”
他扬扬眉毛:“我担心你反悔才对,说实在的,那天我并没想到你会那么爽快的答应。
林婉的脸微微有些烫,她已经详细地向苏可讲述了自己与董翼的始末,苏可对于她那句石破天惊的“我要”大雷霆,说她完全没有少女应有的自尊与矜持,就算心里一千一百个愿意,也应该说要考虑一下过几天再给答复。
林婉有些纳闷,苏可平常最恨的就是繁文缛节,为什么这时候偏偏要讲究,按她的说法是世界上没几个好男人,那么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自己如果装模作样的端着拿着,万一人家打退堂鼓跑了怎么办?岂不是悔之晚矣?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有错,在爱情面前,何必要显得是专家?不如化身成为一个任性小孩,抢到心头爱就好。
董翼把沏好的茶递了一杯给她:“试试,这水仙不错。”
林婉接过来,觉得杯子小得极为趣致,杯沿薄得像张纸,茶汤竟然隐约有兰花香味,她一口饮下,不由得连声赞叹:“好喝——比奶茶好喝。”
董翼微微一笑,又点燃一只烟:“你对我好奇是正常的,连对泡茶都这么好奇的孩子,怎么可能对我这个人不好奇?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要抽个时间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你或许应该多了解我一些再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这样对你比较公平。”
室内一片长久的静默,隔了好一会林婉打破寂静,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想吓我对不对?”
她皱着鼻子笑了:“我胆子很大,你吓不跑我。”
董翼看着她,不由得也慢慢笑了:“对啊,想吓唬你。”[网罗电子书:.Rbook.net]
他的五官很清俊,但轮廓线条刚硬,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有种难以形容的魅力。
“我的过去,在常人眼里应该算得上复杂,相较于你的纯白世界更是不简单,不夸张的说是天壤之别。家里兄弟两个,我哥叫董凌,他的性子和我不同,很老实很腼腆,小时候我调皮出去打架他没少为我挨家里板子;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他,也是我抡砖头扑上去保护他,我们两个从小感情一直很好。我十七岁那年,父亲生病过世,当时我念高二,家里情况不好,就辍学去参了军。驻军的地方是新疆,那里民风很彪悍,地方上的人没少和部队里的人打……”他笑了笑:“说真的,年轻的时候我真是很能打,脾气也烈,跟匹野马似的。”
“部队里呆了三年,二十岁复原回雁城,分配到我妈工作的工厂里当工人,也就是那年认得了我太太——对了,林婉,你知道我有过一次婚姻吧?”
林婉点点头,心里有些五味陈杂:“听公司同事议论过,不过具体情况不清楚。”
董翼吸了口烟:“背着人说的话,通常不会有什么好听的,人的想象能够赋予流言蜚语最大的杀伤力——你难受了?”
林婉老实说道:“有点。”
董翼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我就喜欢你这点,看上去傻傻的、从不会想着跟别人去斗智斗力只认自己的死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这种坦然是需要勇气坚持的,很多自诩清高的人都做不到你这样子。”
他想了想,接下去说:“事情过去得太久,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若要回忆,简直就像生在昨天。回到雁城以后,我一边等分配一边玩,那个时候才二十岁,特别贪玩。当时雁城有了一个大型的滚轴溜冰场,我几乎天天泡在那里,呵,十多年前我和现在所有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全身上下有用不完的精力,为着玩乐废寝忘食,冰鞋上的滑轮像长在脚上。”
“后来有一天,我在溜冰场看到几个小流氓欺负两个女孩儿,我当时脾气大,又从部队回来不久,正义得很,忍不住出手帮了她们。其实说实在的,做这事的时候真没想过什么英雄救美,纯粹是看不下去,没想到其中一个女孩从此对我很崇拜,天天粘着我。”
“虚荣心吧,虚荣心作祟,你想想,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放在现在也就是个念大二的学生,什么都不懂,身后面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在你一大群狐朋狗友面前特给你面子,哥前哥后的叫,哪个男孩会不骄傲自豪?一来二去的,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后来的展有些老套,但却很实在,雁城这样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那女孩儿生日,请了我和一帮朋友出去玩,大家喝高了,醒来的时候现她在我身边。更糟糕的是,大家都是一次,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做……也不懂做。“
林婉轻轻说:“所以你娶了她?”
董翼点点头:“她家里很有钱,管教一直挺严,突然出了这种事,整个家庭都快疯了,她爸爸逼着她去把孩子做掉,而且要她保证永远都不再跟我来往。谁知道那小姑娘平常看上去文文静静却也是个烈性子的人,跑来找我,说只要我给她一句话,她哪怕从此不回家都可以。我现在都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整个人都被淋湿了,全身直哆嗦,她说董翼,只要你说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看着她说行啊,那咱结婚吧。”
林婉呆:“你爱她吧?”
董翼苦笑一下:“这个问题她问过我,我也问过自己,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可是当时我是铁了心,人家一个小姑娘,为了你,不管不顾,好好的家都不要了,就这么投奔着你过来,你给人一句我还没想好,那是人做的事情么?喝醉了怎么样?喝醉了让人怀孕,就可以不负责任了?没这道理啊。我们两个把家里的户口本偷出来,悄悄地去领了结婚证。完了以后她把我带回去,结果被她爸爸打了出来,连她也不认了。我让她跟着我回去,家里看见木已成舟,说不得什么,当时我哥单位分了个小套房,我妈就去和他一起住,把家里的老房子给了我们。”
“结了婚以后才知道事情远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分配去的那个工厂是老国营单位,每月三百来块钱,不要说她怀着孕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她没孩子,以前在家也是个千金大小姐,什么苦都没吃过,我们两个当时都才二十岁,谁也不懂让着谁,慢慢地开始吵架。一吵她就哭,她一哭我就烦,一烦就往外跑,回来以后她哭得更厉害,唉,总之是恶性循环。后来没办法,只好把我妈从哥家里接过来照顾她。孩子出世以后,情况也没能缓解。如果说刚结婚那会我还懵懂着,有了孩子以后就真的不同,把孩子抱在手上的一霎那间就长大了,醒悟自己是父亲了,是这个家庭的一家之长,必须对自己的老婆孩子负责任。当时正好几个朋友在外面做了点生意,我想多赚点钱,于是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去他们那儿帮忙——只是这样钱虽然多了点,对家里的关心从此就更不够。”
“孩子满月不久的一天,我妈上菜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现家里起了火,我家是那种老式的木头阁楼,电线像蜘蛛网似的乱接,一烧起来就不可收拾,消防队也进不去,等好不容易救下来,人已经没了。”
林婉啊的惊叫了一声。
董翼低声说:“大人和孩子全死了,很惨。后来警察局来人查,说是牛奶锅放在炉子上没人看着,她……太累了。这十几年,我真是不太敢去想她,有时候想起,也总是记得她在哭,细细地啜泣着,孩子生下来以后也还是哭,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突然就成了妈妈,孩子整晚整晚地闹,一哭她就跟着哭。我那时候实在太年轻,不懂事,总觉得男人就应该在外面多赚钱,让她们母子的生活过好一点,就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后来我甚至懒得与她争吵,因为觉得她无理取闹,可是我没想过她成天围着我吵是希望我能够更重视她。”
“人家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这话是有道理的,我年轻的时候性子很狂,爱好勇斗狠,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在自己脚底下,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又觉得一个男人讲出去的话就是板上钉钉子,不能反悔。可是我没考虑过自己有没有这种能力,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许什么样的承诺,就必须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硬要做与自己能力不相符的事情,是有可能害死人的。”
“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没办法在这个城市再呆下去,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几年,和人合伙做了点生意。有一年过年,我突然很想家人,偷偷回来,打算看他们一眼再离开,谁知道刚好碰到有人欺负我哥。我帮他出了头,回头我哥对我说,好好看看这个家,看看年事已高的母亲,你难道还忍心走?”
“我不忍心,那次回来以后才现我妈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人已经完全憔悴得不成样子,哪个女人能承受这么大的刺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媳妇和孙子的尸体给抬出来?我真是不孝。”
林婉轻轻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留了下来,跟我哥一起做。开头几年,特别难,工人不好管、工程不好接、帐也不好要,银行不愿意给小企业贷款,几次都是死里逃生,再后来终于慢慢有了起色,成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他叹了口气:“我们董家风水不好,凌翼地产做的一个项目,我哥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就这么把我嫂子和两个孩子孤零零的撇下了,从那以后,不管生什么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撑,有时候觉得真的很累。”
“林婉,知道这些以后,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你家里能把你教得这么好,不必想,一定是世家,他们会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或许不需要有太多钱,但一定要健康活泼,跟你年岁相当,受过好教育,能够陪着你一起风花雪月,职业最好是医生、律师或者公务员什么的,再不济最最起码也要身家清白,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十年前的我已经不合格,更何况现在?但是如果真换成当年的我,以我的性子,一定不会管别人怎么想,死活先把你追到手再说,可现在,我真的没把握自己做得对不对,我怕你会不幸福。”
他忽然微微一笑:“其实你骨子里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的话才一开口就已经知道我想吓跑你——说实话我真不舍得吓走你,你走了,我会很难过,但如果你真走了,不管多难过,我也不会去追,因为这样对你或许更好。”
林婉呆呆地望着董翼,这样一个波澜起伏的长篇故事让她心内的冲击很大,过了一会她镇定下来:“你说对了,我是有些惊吓,但是比起要从别人的口里去猜测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宁愿被吓一次。”
她把身子往身后的黑色丝绒沙里靠,几乎要把整个人陷进去:“就好像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珠宝盒子,明明心里想打开,但是别人都告诉我说里面有只蝎子会咬我的手,弄得我想开又不敢开,只好围着那只盒子打转,心里虽然害怕又舍不得舍弃,这种感觉很痛苦。”
“现在我总算打开了那个盒子,现里面根本没有咬人的蝎子,只有……”她思考一下:“只有一只虾,或许长得跟蝎子有点像,却没有它的毒针。”
她眉眼弯弯地笑了,向董翼缓缓伸出手:“我最爱吃的就是虾——头先我就跟你说了,我胆子大得很,你吓不走我。”
董翼深深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像拉住一个撒娇孩子似的伸手拉起她:“这种情况很少,几乎让我不知道如何应对,没什么女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要吃了我,林婉,你是一个。”
他们两个密密靠在一起,客厅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灯在墙壁上反映出彩虹的颜色。
林婉诚恳说道:“我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安慰你的话,可是我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也许有些人觉得你应该内疚一辈子、终身不再另娶才算得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是这件事已经折磨你这么多年,如果能让你开心一点,我宁愿别人说我自私,真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永远忘记这场噩梦。”
董翼握住她细腻的手掌,把她的身子拉近一点,让她靠到自己的肩头:“不必宽慰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也许往事对你来说会永远在心里留下疤痕,我也不指望你真的可以忘记,但是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只有时间和精力记得我,没有空闲去想别的。”
董翼笑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惹麻烦的本事一流,能让身边的人时刻提心吊胆。”
林婉把这话当恭维话听,她得寸进尺:“那我们从此不再提这事了好不好?”
董翼轻轻回答:“好。”
林婉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细羊绒的服装料子抚到她的脸颊上,有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她嗅着董翼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和烟草味:“已经是全部了吧?“
董翼微微一怔:“什么?”
林婉抬起头嘻嘻笑起来:“你的事啊,是不是已经是全部了?别再多了,我顶多能承受这些了。”
董翼怜爱地看着她那张秀气玲珑的面孔,淡淡笑道:“恩,已经是可以告诉你的全部。”
林婉复又倒下去,懒洋洋地赖在他身上眯眼睛:“吃饱喝足又听了故事,真想睡觉。”
董翼轻笑道:“这种气氛,你说这话会让我误会。”
林婉说:“其实小时候我真挺想做那种随时都能让人误会的女人,我觉得她们特漂亮,嘴唇涂暗紫的口红,纤长的手指上夹一根烟,旗袍叉要一直开到腰,一说话就吐一口白烟,真是颠倒众生。”
董翼大笑:“真是个孩子,尽说傻话。”
林婉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是孩子,我都二十四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靠在你身上的感觉好像我爸爸啊,又暖和又舒服,都不想起来。”
董翼哼了一声,把她往旁边攘:“回去找你爸爸去!”
“我不要。”林婉把身子往他身上粘:“我喜欢你,要靠在你身上。”
董翼身子一震,日常淡定的心里竟然泛起一阵奇异波澜,他慢慢说道:“林小姐,你真是直接又大胆,难道现在的年轻女孩都像你这样勇于告白?”
林婉一点也不脸红,认认真真地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也管不着,反正我知道我喜欢你。但是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又怎么会知道?像你这种人,心眼多,爱东猜西猜,那多累啊,难道谈恋爱不应该轻松愉快么?为什么要吊人家胃口?又不是做买卖。”
董翼无话可说。
林婉继续肯定地说:“这又不丢脸,而且我知道你也一样喜欢我。”
董翼叹了口气回答她:“林婉,你天真得近乎可耻。难道你对你之前的男友也是这样?”
林婉嗯了一声,她轻轻说道:“可是人家好像不太喜欢我——我也想改来着,又改不了。”
董翼很惊讶:“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林婉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两个一起轰然笑起来。
林婉拉着董翼窝到宽大舒适的沙里聊天,像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喋喋不休地把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说给他听,零零碎碎,几乎像面包屑一样琐碎。
但是董翼听得很认真,有时候还忍不住评论:“你怎么那么笨?”
林婉火了,拿身边的抱枕去丢他:“怎么叫笨?你怎么不说我是纯洁善良的好孩子?哪像你,从小调皮捣蛋跟人打架!”
董翼擦了擦鼻子:“男孩调皮一点才正常,不然就显傻了。”
林婉看着他心里直纳闷,这个男人平常因为沉默与威严总显得让人难以亲近,甚至让人心生惧怕,可为什么现在他的每个动作就能这么亲切无比呢?眼前这一切真是像梦一样美好,她陶醉地说:“我觉得啊,我们两个有缘分,俊男配美女,多不容易。”
董翼明显有些不以为然:“中国人对于一切不能理解的事物展都归结为缘分。”
林婉正色说道:“可不就是缘分,不然地球人这么多、中国人这么多、雁城人也这么多,你怎么就偏偏喜欢我,我就怎么偏偏喜欢你?这是多少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啊。”
董翼马上赞同:“是缘分!的确就是!”
林婉想了想:“虽然很多人都唾弃我,当我始终相信有这样的爱情:当我对他笑时,他会觉得快乐,当我对他哭时,他会感到心痛。当他看着我时,他会觉得世间无可取代,当我离开他时,他会痛不欲生。他的眼里只有我,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也许你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也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这样的感情存在,但我还是喜欢你,因为你有担当有责任感,让人可以心安理得的依靠,任何问题,你总会有法子解决,只要你承诺的,我就可以相信。”
“我知道现在很多人谈恋爱,到了后来都会有一方对另一方说,我必须对你负责任,所以我们不能够再在一起,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这些——我觉得都是可笑的谎话,当他们爱情正浓时,各种海誓山盟像流水一样从嘴里说出来,但是说过就忘记,到分手的时候就会拿责任两个字说事。如果这也是所谓的责任,那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她抬头看着董翼,眼睛像闪烁的星星:“可是你不会,我知道,你要么就不说,但是如果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她狞笑一声:“这样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让他跑掉!”
董翼看她像个小狐狸似的不怀好意地笑着,突然把头低下,深深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