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寻衅
时值初秋,天气凉爽,不时有片片黄叶从花园里被风吹落到点心房的院子里,点心房的管事大丫头文琴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点心房上工。
到了房里环视一圈,见几个丫头嬷嬷各司其职,唯独不见了新来的初雪,便向一个正在和面的白白胖胖的丫头问:“红儿,那新来的呢?”
红儿停下和面的双手,将嘴一撇:“文琴姐姐,人家可是宫里头来的,金贵着呢,咱们可不敢劳动她的大驾,这不,就让她在隔壁看燕窝炉子上的火呢。”
文琴笑道:“虽是宫里头送来的人,可终究是来咱们这里当差的,该做的事情,该学的手艺,还是要她去做去学,不然明儿总管问起来,她什么也不会,总管岂不是怪我办事不力。”
“文琴姐姐,你便是心善,若换了别人,新来乍到,不做个一年半载的苦活累活,哪轮得到她学手艺,罢了,我这就去叫她来,教她怎么和面。”
红儿说话间,就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转身欲行之际,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文琴姐姐,听说这初雪,是皇爷在秀女中特意选出来送给咱们王爷的,怎么会到了点心房?”
“皇爷整日忙着国事和修道,哪里有空给王爷挑秀女,这批秀女本是给皇爷充实后宫的,可是太后不乐意,便只挑了八个出来分送给咱们王爷和景王爷,其余都打发回家了。”文琴一边说,一边打开橱柜,找出自己防油腻的青布大褂穿在身上。
红儿一听,越发来了兴致:“太后为什么不乐意呢?莫不是宫里某个娘娘在太后面前进了言?”
文琴白了她一眼:“宫里的事情,哪是我们这些奴婢可以多问的!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红儿暗暗吐了吐舌头,来到隔壁房间。
初雪此时正拿着熟铜火钳,打开炉门拨弄炉内的炭火,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却是红儿,便起身微笑招呼:“红儿姐姐!”
红儿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初雪,你真好福气,文琴姐姐让我教你和面做点心。”
初雪忙道:“如此多谢姐姐们了。”
红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必谢我,谢文琴姐姐吧,她可是咱们王府出了名的随和人,别的院子的管事们对新来的可没那么好,你去看看针线房里那两个新来的丫头,都在洗衣服倒夜香呢。”
初雪道:“姐姐们的好,我心里时时念着呢,我给炉子再加几块炭,就随你去。”
说完,初雪蹲下身子,去加炭火,一张脸不施脂粉,被炭火一照,依旧说不出的光艳动人,红儿看得呆了一呆,不禁问道:“初雪,你这模样,当个娘娘真够格了,来咱们裕王府当奴婢,你心里亏不亏?”
“姐姐莫要说笑,我一个平民丫头,能进王府当差,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哪里敢痴心妄想做娘娘呢。”初雪一双眼睛紧盯着炉火,说话不紧不慢。
红儿也蹲下身子,凑近初雪,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次是太后娘娘说皇爷有了春秋,怕妃子多了,有损龙体,才把选到中途的秀女放回家去,可有这回事?”
初雪微微一怔,她只知道当日选秀选到“步态”那一关时,外面突然有太监高声喊着有皇爷的口谕到,然后那间便殿里所有人乌压压跪倒一大群,随后所有的秀女都被带回住处,至于皇爷的口谕,那应该是她们被带出便殿以后,使者向主持选秀的太监们颁布的。
口谕到底是怎么说的,秀女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从那日起,选秀就停止了,两日后,一辆马车就载了自己和其他三个秀女,到了这裕王府。
红儿见她沉默不语,又道:“听说,你们这四个美人儿,都是太后赐了服侍王爷的,如今总管分了你来做点心,可不是委屈你了?“
初雪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主子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议论,只知道总管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也就是了。”
见从她嘴里掏不出话来,红儿不禁有些悻悻然。
她站起身来道:“我去大厨房领些西域香料,你且等燕窝炖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找我,我好教你和面。
红儿去后,初雪凝视着眼前的炉火,一时有些思潮起伏。
当日初到裕王府时,也曾听送她们四人过来的小太监说过,她们是太后赐给王爷的,可是,一进王府,就被总管领着,自己分到了点心房,其余三人要买分到了针线房,要么分到了洗衣房,总之,都是在外院,没有一个能进内院的。
这中间的情由,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不难推测出来。
听说裕王如今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一个美人,这些人当中,只有裕王妃为裕王生下了一个嫡子,其余三人皆无所出,其中一个陆侧妃人又貌美,娘家来头又大,裕王很是宠爱。
如今太后突然一道旨意,送来四个姑娘来瓜分这些女人的宠爱,她们当然要使用手中的权力,让这四个姑娘离裕王远一点,再远一点。
得到王爷的宠爱,晋升为主子什么的,初雪都没有放在心上。
入宫前,爹爹抱着自己痛哭失声,却没有说一句阻拦的话语,初雪明白,爹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能有碗饭吃
宫里再怎么不好,只要老实本分,起码能吃饱能穿暖。
如今,在这点心房里当差,吃饱穿暖自是不在话下,而且,每个月还有一吊钱的月钱。
这一吊的钱的月钱,对初雪来说,太重要了。
进宫前,宫里给的三十两银子,爹拿着去赁间小小房屋,父子两总算有了容身之所。
李锦绣全家和郭如皋感激初雪解了她们的危难,皆送了不少衣物用具给李伟父子,锦绣握着初雪的手说:“妹妹,我家虽不是富裕人家,可是有我们吃的,就不会让你爹和文贵饿着。”
对此,初雪很是感激,可是,锦绣的爹只是个卖糖糕的,郭如皋自幼没了爹,家道也不好,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好长年累月拖累人家。
而这一吊月钱,虽然很少,却足够让爹和弟弟粗茶淡饭地活下去了。
更令她满意的是,王府不比宫里,可以定期出府探家,初雪想着,等第一个月的月钱发了,就跟文琴说一声,回去探望爹和弟弟。
初雪想得出了神,突然觉得手背一痛,才察觉炖燕窝的锅里沸水大作,将锅盖顶起,滚烫的汤汁溢出,滴到她的手背上。
此时,红儿正好拿了香料路过门口,见此情状,忙叫道:“初雪,你怎么看炉子的,汤都漫出来啦!”
初雪急忙起身,揭开锅盖,舀了一勺凉水放进锅里。
红儿大步走了进来,擦起火钳,打开炉门,从炉子里钳出几块烧得通红的木炭,锅里的终于恢复平静。
红儿仔细朝锅里瞧了瞧,问道:“你加了凉水?”
初雪点了点头,嗫喏道:“我见汤漫出来了,就——”
“这可是王妃娘娘亲自点名要的燕窝,你加了凉水,那燕窝炖出来还有那个味吗?你不会炖汤,就别瞎捣鼓成不成!你存心害我是不是!”红儿尖利的大嗓门嚷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
“红儿姐姐,我只是心急,我在家里炖汤时,都是用这个法子的。”初雪轻声道。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吵成这样?”文琴在隔壁听到红儿的声音,便赶了过来,点心房里的其余几个丫头嬷嬷,也都朝这间房涌来。
“文琴姐姐,你来的正好,她把王妃娘娘点名要我做的燕窝汤给毁了,我说了她几句,她还不服,还跟我吵!”红儿一脸愤懑之色。
初雪见她这般,索性不再做任何辩解,很显然,在红儿眼里,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就是不服,就是在跟她吵。
文琴走上前去,拿起一只筷子往锅里的燕窝插去,随后便道:“这燕窝已经炖得很烂了,即便加上凉水,也不妨事的,只需再把它烧开,放上调料便成。”
“可是,这燕窝汤原本熬得非常有滋味,加上凉水,再烧开,汤就不够浓了,王妃素来就是最爱喝我炖的这个汤,今天要是觉得滋味淡了,我可当不起!”红儿脖子一梗,**地道。
文琴微笑道:“王妃那里,我亲自做上一锅火腿三鲜汤送过去,至于这锅汤,就送到齐侧妃那里吧。齐侧妃喝汤最爱清淡,想来她必会喜欢。”
红儿冷笑道:“文琴姐姐,你便是好心,若是换了其他管事姐姐,罚她个十天半个月扫地总是少不了的,你这性子,当心人家不拿你这个管事当回事!”
文琴依旧好脾气地笑笑,没有理会红儿的话,只转脸对初雪温言道:“你的手怎么样了,可烫伤了吗?”
初雪忙道:“还好,不曾烫伤。多谢姐姐关心。”她见文琴处事公道,并不偏听红儿之言,心里对她好感大增。
文琴点了点头:“那好,从明日起,你便跟着娟儿学做糕饼吧。”说着,她用手指了指站在房里的一个细高身量,容长脸蛋的丫头。
初雪忙上前叫了一声:“娟儿姐姐。”
那娟儿点了点头,又对文琴笑道:“文琴姐姐,我手艺不好,教不出好徒弟,你可别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