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陷阱三
林思念没想到赵瑛和江雨桐会到灭花宫来。
林思念与他们阔别一年多了,在灭花宫的大厅里见到他们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半天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迎上去:“王爷,江姐姐,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赵瑛颌首示意,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林思念身后的李绍。
赵瑛看上去成熟了些许,神情不似以前那般跋扈张扬,而是多了些内敛稳重的意味,唯独不变的,是他看着江雨桐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热烈深沉。
而江雨桐依旧是老样子,白衣素面,飘然若谪仙临世,美得不沾一丝烟火气息。她笑着扬扬手,朝林思念打招呼:“思念,我想你想得紧,你又躲着不肯见我,只好亲自来寻你啦。”
江雨桐是个很适合居住在深山高林中的人,灭花宫门外的青山浓雾映着她一身白衣素雪,漂亮得如同一幅*的丹青画。
灭花宫没有侍婢,林思念便亲自给他们煮了茶,示意他们随便坐:“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江雨桐道:“灭花宫林霏霏的名声,谁人不知?”
林思念想了想,自嘲似的一笑:“也是。”
赵瑛在一旁一声不吭,这个男人一向是没脸没皮的,少见有如此凝重的时候。林思念猜到赵瑛有心事,便朝江雨桐笑道:“这两日刚巧是我儿子百日宴,江姐姐去看看他吧,也让他沾一点你的聪慧灵气。”
赵瑛和江雨桐都显出惊诧的样子来,异口同声道:“你有儿子了?!”
“是啊,六月底出生的,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们。”
江雨桐很是高兴,兴冲冲地说要去抱抱小家伙,赵瑛的神色却有些复杂。他看了一眼门口伫立的李绍,犹疑片刻方问:“谢少离……知道这事吗?”
林思念去年清明节坠入山涧,从此与赵瑛他们失了联系,算起来已有一年半了,而林思念说她的儿子才刚出生百日,时间上有些出入。林思念暗自觉得好笑,大概赵瑛那直肠子以为她红杏出墙,同别人有了私情。
她也懒得解释,只笑眯眯地瞥了门口的李绍一眼,轻声道:“兴许知道吧。”
说罢,林思念朝李绍招招手,对他道:“带江姑娘去临风楼看看辰儿。”
李绍点点头,抬手将面上的面具罩得更严密了些,便朝江雨桐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言不发地带着她朝临风楼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赵瑛和林思念两人。
林思念拈起茶杯吹了吹茶末,淡淡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赵瑛入鬓的眉微微皱起,又很快松开,他沉吟了片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杯沿:“林思念,供奉在皇宫司药局的那支紫血灵芝被盗了,还死了几个内侍。”
林思念神情微顿,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道:“紫血灵芝,是你像皇帝求来给江姐姐治病的那支?”
“没错。”赵瑛的喉结动了动,说:“可不是我偷的。我与谢少离将计就计,得了太子手中的一部分兵权,也打了几场胜仗,按照我与皇上的约定,我可以用军功向他求来这味奇药……谁知,前日被人捷足先登闯进司药局,偷走了灵芝。”
“……”
林思念沉默了片刻,说:“可皇帝并不这么认为,他只知道你要这味药,也一定以为这祸是你闯下的。”
“都怨我,我当初不应该那般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我心悦雨桐,现在我受到陷害,也连累了她。”
良久,赵瑛抬起头来,几乎是恳求地望着林思念:“现在金陵郡王府一片鸡飞狗跳,我娘被送去大理寺提审了,捉拿雨桐的官兵正在赶往广元的路上。我与江叔叔商议了一番,便将雨桐带到灭花宫,想请你照顾她一阵,等风声一过,我会来接她。”
“我照顾她是没问题,可江姐姐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我只说要带她见见你。若是将来她问起来,还请你千万莫要说漏了嘴,我不想让她担心……尽管,她未必会关心我。”
赵瑛的声音恳切,言辞中带着微微的苦涩,林思念认识他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他为了求人而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不由有些感慨,点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现在最危险的人是你,你还要回到临安去吗?”
“我……我必须要回去。”赵瑛扯了扯嘴角:“我是个男人,有些事不能逃避,更何况我娘还在那儿,我得去证明我与她的清白。”
林思念盯着赵瑛片刻,忽然笑道:“赵瑛,你成熟了不少,像个真正的男人了。”
赵瑛愣了愣,随即笑道:“人总是要自己学着长大的。当看到了某处特定的风景,遇见了某些特殊的事,见到了某个特别的人,就会突然明白,成熟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林思念点头赞许。
赵瑛沉默了片刻,折剑般的嘴唇微微张了张,终是深吸一口气道:“林思念,谢少离很想你,你回去看过他吗。”
“去过啊。”林思念抚了抚衣袖,说:“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冬夜,我在王府挨了一箭。”
赵瑛问:“是舅舅、舅母去世的时候吗?”
林思念点点头。
“我知道,你自嫁给谢少离后,与他一直是聚少离多,你也过得很辛苦。”赵瑛想了想,叹道:“我本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莫要怨他,谢少离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只是命运弄人,他又是个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闷葫芦,这才让你跟着他受了这么多波折。”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赵瑛道:“当谢少离察觉到你性情大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时,他夙夜南安,到处求人打听药方子,千方百计想要挽回你岌岌可危的性命。有味药是要以人血做药引的,他便每日割自己一刀,用自己的血来喂你,又怕你味觉敏锐会察觉到什么,他便在药膳里头加了一味麻药来掩盖血腥味……”
林思念倏地瞪大眼。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是你最爱吃的鸡蓉碧粳粥。”
“里头放了药材?”
“不过是几味固元的药材,雪参枸杞之类。”
“奇怪,我的舌头麻麻的,有些尝不出味道来了。”
往事如风,轻轻吹开林思念尘封已久的记忆。她嘴角自信而强大的笑容有了一丝的龟裂,弯弯的眉眼染上了些许湿红。
她攥紧了黑色的袖袍,鼻根酸涩,喉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半晌才能发出颤抖的声响:“这些,他都未曾与我说过。”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做十件事也未必会开口说一句。你失踪的那些日子,他跟疯了似的寻你,不吃不喝还大病了一场。谢少离身子一向硬朗,连小病小灾都不曾有过,那天他连着寻了你十余日,累到昏迷,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林思念已经听不下去,只能掩饰情绪似的端起茶杯,手微微颤抖,碧绿的茶水在杯中荡开圈圈涟漪。
赵瑛看了眼她的脸色,说:“还愿意继续听下去吗。”
林思念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说。”
“前些日子我收到他的来信,信中他说,你好像喜欢上了别人,不再爱他了。”
赵瑛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语气看起来伤心又无助,他还问我该怎么办,他既想把你圈在自己身边,又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很可笑是吧?以前雨桐常给我讲话本里的故事,里头的男人常常英雄救美、所向披靡,可天底下哪有那么的英雄,一个男人若是动了真情,做什么都是可笑的。”
这个张狂的金陵纨绔,竟也能说出这般字字珠玑的话来,可见是真的心智成熟了。
林思念飞快地用指腹抹了抹眼角,勉强笑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我移情别恋了?”
“你身边可否有一个叫‘十七’的少年?他说你昏迷后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叫十七的名字。”
“他竟连这种话也同你说了?”
“是啊。好在还有一个我可供他宣泄,否则他早把自己憋死了。”
林思念忍不住笑了声:“那他也可以来问我呀,毕竟,我才是他的妻子。”
“林思念,你与他成婚两年了,可曾见过他朝你抱怨过一句?”
林思念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赵瑛道:“林思念你知道么,谢少离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你可能不再爱他了,他也心甘情愿地守护着你。”
“我知道。”林思念回答。
赵瑛怔了怔,问:“你知道?”
林思念嘴角微微勾起,垂下眼温声道:“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方才戴着面具的那人就是他。他可真傻,以为将自己的脸挡住我便认不出来了,我与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岁月,他的轮廓早已刻入我的骨髓,又怎会不认得。”
“你……”赵瑛登时有些无语,扶额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你既然都明白,我也便不废话了。”
说罢,他起身朝江雨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林思念道:“叨扰多时,我该走了,雨桐……就拜托你了。”
林思念讶异:“这么快,不与江姐姐告别一声么。”
“不了,我怕一见她,我便会舍不得离开。”
林思念揉着胳膊‘噫’了一声,说:“酸死了。”
赵瑛也笑了,他好像还有话要说,颇有些不自在整了整衣袍,半晌才低声道:“没想到我年少时那般混蛋,你还愿意帮我,谢谢你。”
林思念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说:“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江姐姐。”
赵瑛抱拳一躬,说:“但我还是要谢你。”
片刻,他直起身子:“此行若是我不能回,请你转告雨桐……”
他顿了顿,在林思念开口询问前又反悔道:“若是坏消息,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林思念半真半假地嗤笑一声:“啰嗦。”
赵瑛笑了声,眉目又恢复了以往的张扬:“我走了,后会有期。”
林思念将他送出门去,倚在廊下望着赵瑛离去的背影,心想:灭花宫虽然没什么兵力,但是消息网还是很通达的,紫血灵芝被盗一事来得蹊跷,她得好好查查。
她天生敏锐,不知为何,她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似乎这个错综复杂的局并没有因花厉的死而终结,而是继续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操控,将众人玩弄于股掌……
赵瑛站在秋日的暖阳下,身后枫林叠嶂,层林尽染。他再次抱拳,道了声多谢,这才朝临风楼望了一眼,翻身扬鞭上马,奔下山去。
而此时临风楼内,江雨桐正兴冲冲地逗着小谢辰,见到林思念进门,她笑着问了声:“赵瑛呢?这孩子生得真是漂亮,该叫他也来看看,给个见面礼什么的。”
林思念走过去,伸指握住儿子软绵绵的小手,说:“他有急事,来不及向你告别便匆匆下山了。”
江雨桐嘴角的笑意顿了顿,轻轻哦了声,没再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