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没有。」小心思被看穿,她硬撑着。
南明烈点点头。
「也罢。不称‘师父’也好,不想喊的话,往后就别喊。」
「师父!」她倏地转向他,脸色苍白,惊瞠的眸子迅速泛雾,滚出两道泪水。
他眼神略暗,对她的泪似乎不为所动,徐慢又道——
「你适才说,本王尽可放心,然而我对你,怕是永远无法放下心。」
丝雪霖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明明把事情做好了,从以前到现在,她真的有做好很多很多事,如今却因她不愿再去理会京畿顾家、不想与盛国公多有往来,他就否定她曾做的一切,说她令他无法放心。
她到底哪里不好,又哪里让他操心了?!
泪水濡湿整张脸,又在他面前变成笨蛋,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师父嫌弃我,明说就是了,我会自个儿找地方待着,不能硬把我塞回给京畿顾家……」一遍遍擦泪,使劲儿擦,结果手掌手背全湿了,脸也还是湿漉漉。「我走掉就好,我去浪迹天涯,去闯荡江湖,只要我走远了,盛国公就没理由再找师父麻烦。」
「你走远了,本王怎么办?」
丝雪霖被他弄糊涂了,泪雾之后是他莫可奈何却温柔的淡笑。
他坐在那儿静静望她,瞳仁深深浅浅潋濡着什么,神秘且从容,只对她展现。
「那日你哭着怒问本王,问我是否要把你丢回给京畿顾家,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你问了许多,问得气急败坏,本王想了想,这事解释起来得花费不少唇舌,但精简起来也不过一句,你现下已能静心来听吗?」
她心脏怦怦跳,撞得胸骨都疼,因他格外严肃又奇异温煦的眉眼。
她郑重点头,没发觉自个儿收拢了手脚,从随意的坐姿改成正经跪坐,眸光须臾不离他的面庞。
南明烈露齿笑了,待她定静下来,他启唇淡淡吐声——
「本王想你嫁我为妃。」
静……
再静……
静得不能再静……
某个姑娘瞬间石化,整个人僵直往后一倒。
她真的倒下,「咚」一声从大岩石上直接倒进满满一大丛的阔叶长草和水芦苇里,有柔软湿地和厚厚草丛垫底,她什么伤也没有,更未跌痛半分,只不过躺在那儿完全傻掉罢了。
她怔怔望着满天霞红,觉得耳力肯定出问题。
对!肯定听错!绝对是!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跃起,重新爬回岩石平台上,明明花不了多少力气,不知因何却气喘吁吁,都觉吸不足气似的。
男人依旧屈起一膝好整以暇坐着,神俊眉目似笑非笑,引她入胜。
「师父你再说一遍,我……我没听明白……」
南明烈摇头叹道:「精简成一句要你一听就明白,果然挺为难。既然如此,本王还是进一步挑明说了。」略顿。「这几日想想,事得尽快处理才好,所以本王昨日已手书一封折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帝都,奏请皇上为我赐婚,将盛国公的嫡长孙女许给本王为妃。」
丝雪霖脑门一麻,胡乱便嚷——
「师父看上人家嫡长孙女就去娶啊,干什么扯上我?我自个儿找地方窝着去还不成吗?你、你……」等等!
所谓……什么盛国公的嫡长孙女……他指的是谁?
她心颤不已,陡地止声,泪珠仍顺匀颊滑下。
她不笨,甚至可说是极聪颖的,但跟他一较,脑子实在不够使。
不想再被当成笨蛋耍,干脆鼓起勇气问个清楚明白——
「师父想娶来当烈亲王妃的人……是我……是吗?」
「是啊。」他答得毫无迟疑。
丝雪霖倒抽一口气,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只得盘腿坐挺,两臂盘在胸前,一副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气势。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头一甩,略显暴躁。「师父不要玩我,不要闪避问题,就是问你为什么……突然……突然要这么做?」
南明烈看着沐浴在霞红余晖下的姑娘,那粉颊上的润意微微亮,眸底跳动小火,鼻子和洁颚倔气扬着……他沉静凝望,袖底长指动了动,最后收拢成拳。
「并非突然这么做,其实问题一直搁在那儿,却是你的事在京畿传开,盛国公直奔东海而来,本王才觉不釜底抽薪将事拿下,拖着只会夜长梦多。」
「那、那师父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拜托不要让她猜,此时的她思绪如阡陌交错乱得寻不出头绪。
南明烈道:「东海局势大定,边防各司亦具规模,若推敲不错,今年过年许是要回京畿帝都过了。一返帝都,圣上必然召见,本王已近而立之年仍未成亲,此事极可能受到关注,万一皇上问起,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赐婚一事怕是再难避开……」眼前姑娘听着听着又掉泪,他深吸口气抑下胸中波动,忽问——
「倘使本王奉旨成亲去,阿霖真眼睁睁看着?」
丝雪霖挺直的坐姿不知觉垮下。
她鼓着双腮,鼓得颊面和鼻头都红了,好一会儿才蹭出声音——
「若然师父也喜欢对方,那……那我就眼不见为净,一个人闯天下,才不要去看谁跟谁在一起。」
「要是本王不喜欢对方呢?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徐声再问。
她很快地答:「你要不喜欢,我就把新娘子劫走好了,换个你喜欢的给你!」
都说别问她事,她心绪紊乱,只会说浑话。
结果他却笑了。「不用。本王既有你,就不必再换谁。」
觉得像又被师父玩了一把……她抿抿唇,生闷气撇开脸。
南明烈接着道——
「婚事横竖是躲不过,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个王妃。你与我年纪相差甚大,足足有十二岁,本来不该这么做,但本王想了想,想过又想,真要找个女子一块儿过下半辈子,竟想不出能有谁,除你之外,我想不到了。」
「师父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呢。」她还是不争气地把眸光调回看他。
「是啊,拿你当挡箭牌呢。」他嘴角轻扬。
她咽了咽津唾,略艰涩问:「师父拿我当挡箭牌,要跟我过下半辈子,是因为……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是吗?」
「本王很喜欢很喜欢你的这件事,我以为你早已心知肚明。」他当然喜欢这个总令他头疼的姑娘,以为仅是纯粹喜欢着,为她牵挂,可这几日盛国公抢人抢到东海来,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掀风暴。
蓦然惊觉自己的心思——丫头是他养大带大教大的,他没要放,谁也别想抢。
也许此时对她还不到完全的男女之情,但只要心态一转,喜欢着喜爱着,谁说往后不能以丈夫身分待她?
「师父——」丝雪霖一嚷,人跟着飞扑过来。
他张臂接住那柔软身子,承受她冲撞过来的力道,稳稳抱住她。
「师父师父师父——呜呜呜……呜哇啊啊——」她乱喊一气,心口涨至满溢却不知说什么好,紧搂他的宽肩和硬颈,犹带水气的香发披散他半身,再也禁不住般放声大哭。
南明烈将她抱来膝上安置,任她哭了好半晌,一手还不住拍抚她的背,拿她当孩子般哄。
直到她哭声渐微,窝在他怀里悄悄抬睫看他,他终才笑道——
「之前只要办妥什么事,都要扑进本王怀里胡蹭一阵,这回要你好好跟国公爷相处,你纵使不乐意,仍乖乖照做,本王方才就暗自琢磨,想你不知何时会扑过来,这一次竟忍到后头才扑,挺出乎意料啊。」
结果惹得他险些把持不住。
尤其见她泪光闪闪浸润在西川锦霞之下,都想换他扑过去抱人。
而此时再想,不由得失笑,真觉自己不知发哪门子呆气,都打算与她成就姻缘,即便是他出手扑她又如何?
有什么好忍的?
他抓起阔袖去擦她的脸。
肩上湿了一大片,他垂目瞥了眼又去看她,把她看得脸蛋赭红,眸心闪烁。
「师父怎么看都年轻,才没有差很多岁……」她吸吸鼻子嗫嚅。
南明烈微怔,随即笑开。「是啊,我这年岁想当你爹着实勉强了,配在一块儿却是可以,还不到老牛啃嫩草的程度。」话从自己口中吐出,「啃嫩草」三字一落进耳里,两耳竟有些热起。
丝雪霖没留意到他的异样,毕竟她也在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