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阮芝盈站在门口,看着他走往书房的方向,左右看了看,接着快速的把房门给关上,两步踏成一步往屋子后头走去。
他们的卧房后方设了一个小炉子,边上是用来煮茶水,还有放置一些杯盘的所在,因为两个人都不爱有其他人在里间伺候,所以这小炉子和周遭的东西就几乎都成了她专用的地方。
她熟练的打开小炉子边上一个盖了盖子的小圆桶,然后拿了把浅杓快速地舀了小桶子里的白饭,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
过程安静迅速,就如同之前每个晚上做的一样,偶尔她还会搭上几根放在上头的咸菜丝。
阮芝盈迅速地吃着,甚至花不了心思去想其他的,只是用着最简洁的动作,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让那个约有一岁孩子半身高的木桶里的饭很快速的就见了底。
接着她迅速地收拾整理,让整个小茶水炉的边上干净的看不出任何痕迹后,终于松了口气,慢慢地回到了内室。
阮芝盈端坐在床前,看着屋子内的烛火跳动,乍然传来火花炸裂声,让她苦恼又头疼的想着,这种处处隐瞒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打小就能吃,偏偏还是吃不胖的身子,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她一顿饭能吃下至少三、四个大男人的饭量。
成亲之后,她不是没想过要把自己很能吃这件事坦白地告诉夫君,可也不知是怎么了,每次话到了嘴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她其实明白的,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相处和谐又相敬如宾,可真要琢磨起来,这桩婚事是她高攀了他。
虽然他从没仔细说过自己从哪里来,只简单交代老家原是在镇子上,因为前次科考落榜,所以来这里仔细苦读,好拚拚下一次的科考。
可看着这两进的宅子,地方虽是小,却是五脏俱全,加上屋子里也跟那大户人家似的,请了帮工和婆子打理屋内杂事,让她每一日都空闲得很,就是偶尔想拿起扫帚扫扫,都找不到地方可以下手。
再说衣物吧,她虽没看过多少名贵的衣料,可是衣料好不好那是入了手就能明白的,他身上的衣裳轻柔的就跟羽毛一般,几件白色里衣穿着不只透气,甚至还带着微微凉意,这样好的东西,并不是他们这乡下地方能够有的。
至于成亲一干的花用那就更不用提了,光是想想都觉得把自己卖了都抵不上。
每次越是知道两个人的差距,她就不免想着,像他这样的男子,就是在外头,那也肯定是许多姑娘家爱慕的对象吧?
那些姑娘不只长得好,且秀气的就跟镇长家的闺女般,说话轻声细语,处处表现得贤良淑德,甚至还得讲究什么笑不露齿,走路裙摆不摇,连吃饭都得像小鸟一样得挑着米粒算。
她想,自个儿的出身是改不了的,可是别的她能学啊,就算琴棋书画真的学不来,起码也能够学着让自己更加斯文秀气,像个城里的姑娘。
可她本来一日至少要吃三顿,顿顿至少都要三大碗饭的量,和他一块吃饭的时候,添个小半碗,慢吞吞的一口一口吃就当作自己饱了,可过不了三天,自个儿的肠胃就闹得像是要造反一样,浑身都没有了力气不说,脸色也不好看。
她想了想,要是光明正大去厨房拿吃的,那岂不是变相的招认了自个儿能吃的事实?于是她干脆每个晚上都用自己亲自煲汤做饭的名义去蒸了更多的米饭,然后多出来的米饭搭着咸菜,放到了小炉子边上,那桶子是原本就放在这儿的,摆着也不突兀,只要没有人去翻盖子就行。
而晚上她「贤慧」的劝着自家夫君去念书,不只是真心想让他好好用功,也是给自己找了个机会,能够吃上一天里唯一的一顿饱饭。
阮芝盈轻轻地叹了口气,清丽的脸上闪过一抹郁色。
怪不得人家总说撒了一个谎,后头就要用更多的谎去圆,或许打从一开始她的决定就是错的,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当中。
想让自己配得上他的那种心情,和害怕承认自己谎言的忐忑整日在心中拉扯着,让她光看着他都觉得心虚。
烛火又是一声炸裂般的脆响,让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最后还是只能继续将这无解的烦恼压在心里头,等寻到机会再来解决。
只是那个机会什么时候会到来呢?她也不确定。
果然就如易穆德所推测的一样,这西南的小村镇今年冬日来得格外的早,而越接近冬日,一股带着紧张和急迫的气氛似乎就悄然无声的逐渐蔓延在小镇和周遭村子里。
而易穆德和阮芝盈因为各自的缘由,心里头的焦躁不安也是逐日增加,互动也趋于冷淡,尤其是这几日,易穆德连连收到外头的报告,让他再也无法在家中安坐,时常都是大清早的出门,入了夜才回来。
如果不是这日阮芝盈在门口等他回来,乍然见面他居然恍神了下,说不定还不会意识到他们不晓得已经有几日没有这样当面说话了。
易穆德察觉这件事后,对自己的小媳妇儿感到愧疚,看着她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这几日……有些同侪来寻我,我可能都要晚些才能回来,以后不用替我等门,早些歇息吧。」
阮芝盈摇摇头,有些心虚,不敢说自己其实没等这么晚过,不过是因为今日恰好有事想要说,所以才特地多等了一会儿。
心里想的倒是直接老实,但为了自己这几个月来打造的「贤淑」形象,她也就是温柔婉约的一笑,然后软软的回着,「没的事,也不过就是多做了下针线而已。」
易穆德听着这话,心里更显愧疚了,张嘴就想把自己在忙的事情给老实交代,偏偏话到了嘴边就是蹦不出来,最后还是只能随口含混了两句。
罢了,再等等吧,等剿匪的事情一结束,他总会寻到一个好说法的!易穆德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总之,这些日子外头要不平静了,我若晚了时辰回来,你不必太过担心,只管早点睡就是。」
阮芝盈哪里不懂这附近就要开始不平静的理由,而恰恰好她也就是因为这个才特地等着他的。
她小心地觑了他一眼,有些不安地搅着手指,「我知道,所以明儿个我想回村子里去看看……」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停了半晌没听见他的回应,忍不住抬头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易穆德的脸色果然不怎么好,他眉头微皱,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回阮家村。
「现下冬日要到了,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外头是何情况我就不多说了,你现在回去我不放心,要不过一阵子吧。」
一听他不让自己回去,阮芝盈有些急了,「不成!」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强硬,她有些结巴的试着补救,「我……我是说……再过些日子若下了雪还是落了霜,路就更不好走了,还不如现在就回去瞧瞧。」
易穆德还是不说话,只是心里头不免产生疑惑,他一直以为她打小日子就不好过,所以自从她出嫁后,几乎没再带她回阮家村过,扣除了三朝回门那一回,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说要回阮家村。
他其实并不希望她继续跟阮大春那贪婪的一家子来往,他可是还记得牢牢的,当日谈聘礼的时候,那阮大春可没少开口,还口口声声说不是他们要,而是要为侄女攒嫁妆,偏偏阮芝盈嫁过来时,她的陪嫁几乎没有多少,这说明了什么?
哼,除了被那家子贪墨了,他还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说的也是,只是你大伯那儿……」易穆德不太好说阮大春一家子的坏话,所以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若是受了委屈,提早回来也成,我让明月陪着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他紧皱着眉头,捏了捏鼻尖。
这阵子以来,每天得到的消息还有让人打探的事情一件件的报上来,一开始他还日日想着自己家里的小媳妇儿,可也不知怎么搞的,随着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忙,他忽然觉得没有天天见到面似乎……也没那么糟。
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连句爽快话都不能说。
那谎言如今已成了压在他身上的枷锁,一层一层绑缚着他,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有了几日见上一面似乎也不错的念头。
本来刚刚见到她在屋子里亮了灯等着他回来,心里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这几日的想法真的很不应该,可是随着两个人开始说话,那种拚命压抑着原本性格的压迫感又逐渐上升,让他顿时感觉无比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