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只是身体上的,而是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累,他有种想不管不顾,直接就把所有事情都挑明了说的冲动,可最后一丝丝理智还死死的压着他,警告他不准轻举妄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无意间表露出不耐烦的态度时,同时低下头去的阮芝盈脸上也充满了厌烦和无奈。
她同样也在心中问着自己,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说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连吃顿饱饭还得偷偷摸摸地吃,每日装着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简直快累死了。
她现在就已经快受不了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一个没忍住,说不定就会暴露了最真实的自己,就如同刚刚一样。
类似的想法在两个人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可脸上依然带着各自的温柔和贤淑,只是周围的气氛陷入了沉默,两个人之间居然找不到任何话题,最终只能呐呐的说了「早些歇息」的客套话后就各自去洗漱。
躺上床,两个人都想装作无事一般,慢慢地放缓了呼吸,再缓缓地背过身去,睁着眼,久久无法入眠。
夜深了,屋子里安静得很,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背后,他们俩明明离得这么近,可是心里的距离却是无比遥远。
当初那第一眼的心动,还有婚后的甜蜜,还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而已,如今却几乎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沉重……
第二日一早,两个人又像没事人一样,互道早安,用了早膳,一切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刚放下碗筷,阮芝盈马上就提起昨天的话题,「我看着天气有点阴了,想着择日不如撞日,等等我就先回村子里,也省得再挑时间。」
易穆德看着窗外那阴沉沉的天,先是皱了皱眉,想要叫她改日再回去,可是看着她低下头,隐约可见那捉紧的唇角,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了,也就忍了下来,顿了顿后说道:「那今日明月就不用跟我出门了,让他套了车送你过去,早去早回。」
阮芝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站起来往内室走去时,淡淡地驳了他的提议。
「不用了,距离并不远,我随意拦辆往村子里去的车就行,外头像要下雪的样子,让明月跟着你去,记得多带件衣服,这样就算是晚了时辰回来,也不怕会冻着。」
她第一次这般强势地反驳了他,说完了,也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只是挺直了背脊背对他站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么会这么做,可是已经说出去的话她不想收回,她的确是这么想的,阮家村来来去去的车子不少,若是待的晚了,她顶多在村子里过上一夜而已,没什么好需要让人跟来跟去的。
她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女人,哪里就那么矜贵,用得着下人跟前跟后了?
阮芝盈没有回头,见不着他的表情,可是却能够听见他瞬间冷下来的声音,「随你。」
她咬住了唇,不发一语。
自第一次见面以来,她听过他哄她的声音,听过他温柔而包容的声音,却从来没听过如今日这般,字里透着冷意的声音。
易穆德其实听到了她的反驳后,心里是有着微微的怒气,觉得她似乎变得矫情了,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过是想要摆脸色给他瞧。
可是他转头又想,她不是那样的姑娘,自个儿的小媳妇儿他还不知道吗?最是单纯不过,肯定不会耍这样让人腻烦的把戏。
所以当那句生硬的「随你」出口时,他马上就后悔了,枉费自己虚长了她几岁,却连这一点包容都做不到。
可见她依然不转过身来,对于他的话不闻不问的模样,他忽然又觉得有些无趣,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失望?
那样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他有种想要逃离家里的冲动。
他这么想着,也真的这么做了。
感受到他快速地离开,阮芝盈神情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像是瞬间被抽空了般,缓缓地往前走,坐在妆台前。
铜镜里映照出的人影依旧,可是眉眼间却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她惨然一笑,唇瓣轻启,镜子里的那个人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她不敢说出口的话——
「就算不坦承自己说的谎,瞧瞧,你也无趣的让人厌烦了呢……」她抚上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着,两行清泪落下,嘴角尝到了一点咸味,她却浑然不觉。
易穆德和阮芝盈两个人闹翻的同时,阮家村里,阮大春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脸色也显得不太好看。
「村长,这天都阴下来了,看起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也就这几日了,山上那群匪徒又到了要下山的时候,您说今年咱们村子该怎么办才好?」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而阮家大堂里头还有几个这般年岁的人正等着阮大春发话,甚至座位上还有其他几个更为年迈的老者,一个个也都等着阮大春出声。
阮大春叹了口气,山匪一年一年的剿,偏偏这是个来钱快来粮食也快的路子,一旦尝到了甜头,一个个哪里肯轻易放弃,这不每年都说要剿匪,可是好些年过去了,这匪还是在山上,每到了冬日就成群结队的下山洗劫,有些良心的只抢了粮就走,可也有些不择手段的,粮抢了,人也杀了,整个村子剩没几个活口。
尤其是前一年的山匪,也不知道是哪里过来的,据说之前就已经有犯过几次大案,在山林间招兵买马后,成了一点气候,一下山就把三十里外的甜水村给赶尽杀绝,屍横遍野的惨状让当初见过的人好几个月都回不了神。
阮大春沉着脸,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阮家村先前之所以能够没受半点山匪的灾,大夥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今年到底状况不同了,所以等天一冷下来,看情况不对就一起到他家里,商量着今年该想个什么样的对策来因应。
只是几个大男人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法子来,只有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汉子,粗声粗气的说着,「要不咱们再请……」
「闭嘴!」阮大春在那人还没说完话之前,就先把他的话尾给止住了。
他瞪着那个汉子,沉着声道:「大柱子,做人要凭良心,前几年那些山匪都不敢来咱们村子,为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村子里的人难道还能够装不知?就是做牛做马这些年也够了,咱们几个大老爷们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人?那咱们这些年的饭不都白吃了!」
阮大春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平复了下因为刚刚一连串指责而加快的呼吸,继续说着,「我知道不只大柱子,肯定有许多人有一样的想法,我也老实说吧,就是我屋里的婆娘都这么想,可这做人啊……真的不能没了良心啊!咱们村子里想来是不会出这种人的,你们说是不是?」
说是询问,可是那锐利的眼神一看过去时,年老的长辈叹着气,几个比阮大春还年轻的则是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一时之间气氛就沉滞了下来,最后还是位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老太爷发话了,「咱们这些年都安安稳稳的,就是入了冬也没在怕,你们瞧瞧其他村子,先不说那甜水村,就是你们自个儿婆娘的娘家,哪个没被抢过?说到底也是这些年我们日子过得太好了,才会把指望都放在别人的身上。
「今儿个这事,我就倚老卖老的说上一句,咱们村子里的汉子不少,组了个巡逻队,早晚都在村子四周巡防,家里的老弱妇孺看是要挖地窖还是想其他的法子,以免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可以好好安置,至于到最后是只损了粮食还是连人命都得赔进去……那就看天意吧。」
说罢,那老太爷就不再说话了。
阮大春感激地看了看他,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就看向其他人,把老太爷的建议又说了一次,还详细了内容,像是几个人一轮,一次看守的时辰多长等等。
等到说清楚之后,几个男人各自离去,只有老太爷在临走之前,还拍了拍阮大春的手。
「行了,你这村长做到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个村子是大夥儿的,总不能把村子的安危全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而其他人却只想着坐享其成,你说是不是?」
说完,老太爷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阮大春叹了口气,再次望着天,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唉,只希望他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