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来的太医除了荀太医外,还有几个脸色发白的老太医,看模样都是被人从家里直接请过来的。他们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到宫中着火,接着又听到街上响起的马蹄声及杀伐声,隐隐猜测今晚的事情不简单,差点将他们吓坏了。
自承平帝继位至今,已有三十几载,京师平静了三十几年,也让这些老臣们习惯了安逸的生活,突然出现今晚这一出,确实将他们吓得不行,连被宫里的羽林军闯进家中请进宫时,都哆哆嗦嗦的。唯有荀太医十分平静,收拾了药箱便跟人过来了,倒是让去请的羽林军高看一眼。
几个老太医轮流给承平帝把了脉,发现他的脉相虚弱之极,显然是病重之症时,嘴里都有些发苦。若是皇帝在他们的诊治下不好反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想罢,不由得看向在场最年轻的荀太医。
荀太医因为年纪问题,资格没有那些太医老,安静地肃手站在旁边,直到那些老太医让开位置,方上前去请脉。
「皇上脉相虚弱,显然是气血亏损,伤了内脏。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皇上先前应该是忧思过度,又惊怒交加,一口气上不来,方会昏厥过去。」荀太医收回手,所说的与先前几名太医没有不同,对皇后道:「若是让皇上醒来,可以先用银针舒通心口的气。」
皇后想了想,说道:「先让皇上醒来罢。」
施针之事,自有工夫娴熟的老太医去,荀太医不争这个功劳,起身退下。
刚站离几步,突然发现袖子被拉住了,荀太医低首,发现拉着他袖子的是十八公主,她被安贵妃抱在怀里,在他经过时,探着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荀太医,去看看表姐好不好?」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虽然昭萱郡主的情况更加危急,但是比起重要性,还是皇帝比较重要,所以一群太医过来,皆是先围到床前查看皇帝的情况,昭萱郡主反倒在其次。这种情况也没有人说什么,皇帝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病重的昭萱郡主。
荀太医低眸看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十八公主用小胖手胡乱地擦了下脸,便跳下安贵妃怀抱,扯着荀太医的袖子往外跑去,拉着他拐到一扇云屏风之后,那里摆着张长榻,榻上孤伶伶地躺着个少女。比起里面守着的众人,这里只有个年轻的小侍卫守着,看起来越发的凄清孤单。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荀太医仍是一眼便看出榻上躺着的少女脸上呈现的死亡之气,看起来情况十分糟糕,只剩下一口气了。
「荀太医,求你救救她吧……」旁边的小侍卫小声地道,声音满是衰求。
荀太医没有说什么,对他道:「你去弄杯清水过来,喂她吃药。」
侍卫想到这几年都是荀太医用药吊着昭萱郡主的命,知他有办法,忙不迭地点了下头,跑出去了。他的动作极快,等端了杯水回来时,荀太医正用银针扎在昭萱郡主身上。
侍卫也不敢开口打扰,等荀太医将银针后,他忙道:「荀太医,水来了。」
荀太医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那侍卫道:「喂她吃三丸。」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进了内室。
侍卫一手端水一手拿药瓶,纠结地看了眼榻上无知无觉的少女,想了想,仍是小心地将人扶了起来,倒了三粒颜色鲜红如血的药丸出来,捏开她的嘴,喂她吃药。怕她无法下咽,他告了声「得罪」,在她胸口按了几处穴道,直到她喉咙滑动咽下,方又喂了些水。
十八公主趴在旁边看着,直到侍卫将昭萱郡主放下,才问道:「聂侍卫,表姐会好么?」
「会的!」
内室里,太医扎针不久,承平帝终于幽幽醒来。
承平帝醒了。
所有人忍不住看向床上的方向,但是因为一种莫名而生的预感,或者说是畏惧,这一刻没有人出声,皆看着床上的承平帝,还有坐在床前的皇后。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这对大夏最尊贵的夫妻,看着床上的男人苏醒,床前的女人背对着他们,不发一语。
而这种时候,陆珪不免想起了先前婉妃凄厉的大喊,皇后是窃了皇后之位的贱人,是让皇帝痛苦了一辈子的人。这让陆珪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但是很快因为床上承平帝的目光而吓得缩回了脑袋。
半晌,皇后平静中带些欣喜的声音传来:「皇上醒了。」
「皇上,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安贵妃马上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随后是淑妃、德妃、惠妃等妃子纷纷开口,一时间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先前的寂静,也让气氛恢复了正常。
承平帝没有看她们,目光一直紧盯着床前的皇后,只看到皇后平静的面容,微微挑起的唇角,像是为他的清醒而惊喜,又似是漠然置之,只是习惯性地换上一个面具,这张面具她戴了数十年,现在她正用这张面具应付着他。
「皇上,作乱的反贼业已伏诛,宫外虽未传来消息,但也还算是平静,稍会镇国公世子擒住贼首时,会过来请示您,请您下旨。」皇后声音平静地道,接着又将她来时路上对神机营副指挥使说的话转述于他。
承平帝一直看着她,并不开口。
众人见他一直未开口正有些担心之际,承平帝终于道:「皇后安排便是。」
他的声音嘶哑,脸色极为糟糕,能醒来开口说话已是幸事一件,所以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觉得皇帝将这些事情交给皇后来主持是正常不过,毕竟皇后是难得的贤后,也极得朝臣敬重,在这种时候,由她出来主持大局,更让人放心。
皇后微微一笑,姿态从容而优雅,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到门外候着,只留了几个心腹在场。
「皇上,慈宁宫走水,臣妾已经让人将纵火的凶手拿下。臣妾没想策划慈宁宫走水的元凶会是昭华郡主,臣妾不好处置,便只好命人先将她关押起来,等您身子好了些再处置。」皇后慢慢地说道:「今晚作乱的还有金吾卫指挥使,镇国公世子已去捉拿此人,除此之外,臣妾还从婉妃寝宫里收集出一些罪证,其中有靖王的亲笔书信,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承平帝的脸色慢慢地变得冰冷,目光凶狠地看着她,嘶声道:「蒋氏,你就不怕朕废了你么?」
皇后微笑看他,就像看着个垂死挣扎的无用老人,淡然而随意地道:「皇上,三十年前,您已经说过要废臣妾了,那时候若不是太后阻止,您真的要废了臣妾,臣妾一直记得的。现在,过了三十年,再来废后,已经迟了。」
承平帝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紧紧地揪着被子,好一会儿才将那口气吐了出来,神色萎靡地道:「皇后,难道夫妻三十几年,你仍是恨朕?朕……已经不怪你了!」他困难地道,脸色更加难看。
「不恨了。」皇后漠然地道,见他微微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自己,突然忍不住笑得欢快,心里却漫上一股子的嘲弄,果然是个爱面子的男人,说不恨了反而不相信。
「早就不恨了,没有了情意,怎么会恨呢?臣妾还要谢谢皇上给了臣妾机会,没有因为义姐之死而愤怒杀了臣妾。」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但却笑得极为端庄得体,并没有因为胜利即在而失态,或者放纵,她忍了三十几年,有些事情早已像本能一般刻入骨子里,如同这贤后之尊。「婉妃应该同皇上说了吧?其实义姐当年是被臣妾弄走的,她的死也是臣妾安排的。」
「你……」承平帝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义姐爱慕皇上,想要爬得更高,所以她假借臣妾的身份接近您,当初您也以为义姐才是蒋家嫡女吧,而臣妾才是那个蒋家义女?呵,那是您自己认错了,怨不得旁人。当得知臣妾将要嫁给您为妃后,她便给臣妾下了绝肓药,使得臣妾当年无法再当母亲。您说,臣妾如何不恨不怨?臣妾当初以为皇上是不知情的,臣妾心里真是委屈呢。可是没想到,到头来,皇上会突然说要废了臣妾,原来皇上也是知情的,却看着臣妾受了那么多罪……」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三言两语间便将积了很久的心事说出来,也说了他以往无法得知的一些真相。
承平帝额头的青筋毕露,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复杂,半晌,他哑声道:「今晚之事,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