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妾身这就去打水。」
「早膳别忘了煮!」他叨叨念念着,「真是倒楣,做啥都还要我交代。」
雍荔吞忍着满腹委屈,低着头,淌着泪,一步步走出房。
当娇小轻颤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方时,靖桐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床上。
为何当他看到她满颊泪水时,他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心头一阵疼?
为何当他终于可以好好折磨她时,每说出口的一句无情话,却仿佛是鞭笞在自个儿心头上?
这女人负了他,玩弄他的真心,看不起他的出身,他为此处心积虑将她娶过来想狠狠地报复,怎么才第一天,他就常忍不住心软!
别忘了她曾经辜负你!他狠狠地告诫自己。
她的温柔都是假的!
她的温顺都是骗人的!
哭哭啼啼不过是手段,过不了多久狐狸尾巴就会露出,到时他再将她休离,赶回孟家,让孟家出大丑!
不曾搬过重物的雍荔颤颤巍巍的端着脸盆进房,放置在圆桌上。
「毛巾呢?」坐在桌前的靖桐完全大老爷派头。
「等等,我找找。」雍荔连忙奔到衣箱前,翻找出毛巾。
待靖桐漱过口、洗过脸,她才怯生生的问,「中午你会回家用膳,还是要我帮你带饭过去?」
「带饭去哪?」
「去你工作的地方。」
装得这么贤惠?靖桐冷睇她一眼。
「我最近不上工了。」他悠闲的大脚跨在椅上。
「为何?」
「你那些嫁妆变卖的钱还可让我过上一阵子的优渥日子!」他大笑,「我看我干脆上赌坊去去试一下手气好了!」
雍荔闻言色变。
「赌坊不是好地方,去不得!」
「我想做啥岂是你能干涉?」靖桐生气的翻倒水盆。
「十赌九输,千万不能去涉赌啊!」她哀求道。
一旦染上赌瘾,这辈子就当真完了!
「十赌九输,那不就还有一赢吗?说不准我赌赢了,大发了,这辈子无须要做苦哈哈的船夫了!」
「靖桐,我求你……」
「妇道人家少管男人的事,快去准备早膳,我饿死了……」
「靖桐……」
靖桐作势抬脚踹她,雍荔吓得连忙飞奔出房。
站在厨房里,望着橱子内烂烂的菜叶,一阵心酸涌上,泪水再次泉涌。
眼前的一切就是她企盼已久的幸福吗?
怎么……怎么她丝毫瞧不见该属于它的灿烂光芒?
【第五章】
手上提着竹篮,身着荆钗布群,雍荔朴素的走进贩售五谷杂粮、蔬菜鱼肉的市集里。
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屠杀鱼、猪、羊等牲畜的摊子上血水四窜,瞧得她胆战心惊。
「太太,要不要买只鸡啊?」卖鸡的小贩对她喊道:「咱家的母鸡可很会生蛋的!」
会生蛋的母鸡?雍荔眼睛一亮。
一名渡船夫赚得的钱少得可怜,就连想买条鱼、买块肉都十分勉强,可靖桐是靠力气赚钱的船夫,光靠蔬菜米饭果腹,怎生得出力气!若能每天中有一餐帮他煎颗蛋,对他的身子骨绝对有好处。
然而想到荷包内少许的铜钱,买了母鸡就会买不起其他的东西了。
她的嫁妆全让靖桐卖光,卖剩的钱他是一毛也为给她,每天一早就不见人影,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家。
若今天赢了钱,他就多给她一些买菜钱,若输了,则啥也分不到,故她必须小心的使用他所给的钱,以免哪天不慎山穷水尽。
想到丈夫近日沉迷赌坊,雍荔不禁悲从中来。
他根本不去渡船赚钱了,她又何必烦恼他是否有力气撑篙?
「太太,要不要买只母鸡啊?」小贩见她站在鸡笼前思考,连忙再出声鼓舞,「它可是每天都会下蛋的,有时还一天下两颗喔!」
一天下两颗?那双漂亮的明眸闪过心动的光芒。
收拢裙子蹲了下来,雍荔切切望着竹笼里的母鸡。
母鸡的咕咕声似在喉咙里滚动,小小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位太太,我看你面生得很,是不是住在前面巷子里,前几天才嫁过来的啊?」
俏脸红了红,轻轻颔了下首。
小贩有些痴迷的望着她漾满红晕的俏脸,「你相公真是好运气,娶得如此俏生生的媳妇。」美得有如仙女下凡啊!
「你认识我相公吗?」雍荔想他竟知她前几天才嫁过来,说不定认识靖桐呢!
「见过几次面而已。」小贩摇摇头,「他似乎也才搬来不久。」
「搬来不久?」雍荔讶异。
「您家那栋房子,本来是一名渔夫的,是您相公出钱买下,据说卖得不少钱,渔夫可乐得很。」小贩呵呵笑,「原来是买来成亲用的啊!」
「那你知道他本来住在哪儿吗?」
小贩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我对这一带的人都很熟,他的面孔我没见过,不是自别处搬过来的。」
「这样啊……」
原来靖桐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那他之前会是住在哪儿呢?
本来以为遇到认识人,可以打听一下靖桐的过去,知道他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他才新搬过来没多久。
「太太,买只鸡吧!为您相公加菜,晚上才有力气!」
听出小贩的意有所指,雍荔的小脸又红了。
「我是……我是怕他渡船花力气,所以才考虑买只会下蛋的母鸡为他加菜……」
「我明白我明白!」小贩自竹笼里拿出里头最肥胖的母鸡,「就这只,如何?我特地挑选最肥胖的一只喔!」
「好,就这只,谢谢……」
桌上的菜肴已冷,雍荔倚着门苦苦守候迟迟不归家的丈夫。
必是在赌坊赌得兴致来了,才这么晚还不回来吧!
雍荔叹了口气,猜想除非嫁妆卖来的钱全赌光了,否则他必不会放手的。自衣袋中拿出封信,那是昨日妹妹捎过来的家书,询问她的日子过的如何,靖桐对她好不好?
雍荃信上还提及雍茗这几日就要嫁到黎家了,大家心里为她有着不安,毕竟当初黎家的允婚并非心甘情愿,两家又对立百年了,深怕雍茗嫁过去后会受到欺负。
她也担心双胞胎妹妹雍茗,故在出嫁前曾与她彻夜长谈,要她若真受到欺侮,一定要告诉姐姐跟妹妹,她们一定会为她出一口气的。
想到当时的拍胸脯保证,却更显得此刻的怅然。
若雍茗真受了欺侮,她哪有能力去保护她,她连自己都顾不得了!
这封家书该怎么回,才是她目前最头痛之处。
家中没有任何笔墨纸砚,就算借来了,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告诉妹妹们,她被骗婚了!
大家都以为她嫁了个好人家,与青梅竹马共结连理,谁知这竟然会是一桩骗局!
靖桐不是船王,只是名船夫,这点她可以不计较,平凡的夫妻也有平凡的幸福,为了他,要她每日过得锱铢必较,吃的是粗茶淡饭,她也可以忍得,她唯一受不了的是--他不爱她!
洞房花烛时,他冷冷的一句「不喜欢」,每每想起,仿佛有人拿了把刀直直插入她胸口,狠心的左右辗转,疼得她连呼吸都难。
蓦的,一具高大的黑影挡在她前方,雍荔心一凛,连忙揩掉颊上泪水。
「你回来了?」
靖桐冷瞥她泪痕未干的粉颊,讥诮道:「怎么?在悲怜自己嫁给了一个穷鬼?」
「没有!」她连忙摇头。
「要不是你心眼势力,以为我是明州船王,急巴巴的想嫁给我,今日也不会落得此下场!」
「我没有这么想。」她一脸尴尬的回身走进屋内。
行走间,未收好的家书掉落地,雍荔发现时要捡起已来不及,靖桐早她一步捡起,摊开家书。
「雍茗要嫁给黎安堂大少爷?」靖桐大笑,「你们孟家姐妹只要对方家世好,有钱有势有背景,也不管两家已经对立百年,嫁过去不会有好日子过都不管了?」
「不是这样的!」雍荔想抢回家书,却又不敢。「雍茗她是……」
「我还记得你小时侯说过,你的名字本叫有利,而雍茗叫有名,对吧?」
雍荔抿着嘴不语。
「接下来的弟弟妹妹就是有势、有权、跟有钱?哈哈哈……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哈哈哈……谁知你这个贪图利益的大姐却嫁给了一个大穷鬼!」
小手紧紧捏住裙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告诉我,我的好妻子,你要怎么告诉你的弟妹,你在这过的好日子?」长指轻佻起雍荔的下颔。
美眸因伤心而红肿,被泪水浸染得更为晶亮的瞳眸不见任何怨怼,只有无穷无尽的哀伤。
那悲伤挑起了他刻意隐埋在最深处的情感,他一怔,怒火穿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