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相看(二)
钱二娘那句话一问出来,李心欢便觉得不舒服,看今日的情况,明明是钱家跟大房相看,好端端的问她舅舅做什么。
李心巧从宝殿里跨出来,瞬间变了脸色道:“你想看心欢舅舅,去李家看就是,上镇国寺看个什么?”
钱二娘没想到李心巧说话这样直接,羞红了脸,咬唇辩白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三姑娘说话何必这么刺人?”
李心巧怒火更甚,明明是母亲替哥哥来相看的,钱家二娘偏偏问起别的男人,难道她哥哥还比谁差了什么不成?她出言敲打,这姑娘居然还不知羞耻地驳回来,李心质不也是人中龙凤,南京翘楚,钱二娘未必还瞧不上吗?
李心巧向来以两个哥哥为傲,这会子在钱二娘这里落了脸,心中大为不悦,她牵起李心欢的手快步走,道:“心欢,我头疼,咱们回去吧,叫母亲和伯母也都回去。”
钱二娘急急地追上去,她没想到李家三姑娘脾气这么大,叫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可如何是好,如果李家的夫人再往外一说,她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
此时二娘心中也懊恼,她不过是听传言,说李家二房的义子长的十分冷峻,又很有才华,才生了仰慕之情,要不然……她才不会答应母亲和李家相看,今日来镇国寺,为的就是多了解一些和温庭容有关的事。
来之前,钱二娘以为李家两个姑娘年岁尚小,她比她们长了两三岁,应该能哄骗出一些话来,却没想到惹了大麻烦。
钱二娘拉着李心巧的手,央求道:“三姑娘别急着回去!”
李心欢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于情于理这件事她都不该插嘴,最后怎么处理还是看堂姐的意思。
李心巧很爱面子,和李心欢两个一处长大,家里人总有意无意地拿两人比较,她最不爱的就是输给堂妹,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以。因此眼下没有好脸色,一把将钱二娘的手甩开,高声道:“我不舒服,你凭什么不让我回去?”
方才跟出来的小尼姑自知看到了不好的事,已经避地远远的,双手合十念着经。钱二娘见四下无人,才敢掉眼泪,道:“三姑娘发发善心,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你可别到处乱说——四姑娘快帮我说说话!”她瞧着李心欢更面善,方敢求她。
李心巧一副不想善罢甘休的样子,李心欢见情况不妙,劝道:“堂姐,你听我说……”
李心欢附在李心巧耳边低语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后者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李心巧觉得李心欢说的在理,钱家在南京有实权,若单拿李家来比,自然是比不过的,真要牵扯到钱家女儿婚事,就算是钱二娘有错,钱夫人肯定不会认,说不定还会罗织罪名给李家头上,到时候两败俱伤,反倒不好了。
只是这些话有些贬低李家,不好当着钱二娘的面说,李心欢便悄悄地说了。
李心巧松了口,冷哼道:“那你回去跟你母亲说清楚,我家兄长不娶你这样的女子!”
钱二娘头如捣蒜,拿帕子擦了眼泪,感激地看了看李心欢一眼,才跟着李家姐妹慢慢地往客房走。
到了客房这边,李心巧直说头不舒服,钱二娘也神色不安,两家大人瞧出不妥,连中午的斋饭也没吃,便直接回去了,今日的相看当然是没下文了。
师太听闻三人要走,忙过来亲自送,走后把跟着三个姑娘的小尼姑叫来问了问,封了她的口,才把人遣走了。
马车上,吴美卿问李心巧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只答说不舒服,却没说出具体事情——自家兄长被人瞧不上这种事,她实在不想在二伯母面前再说一遍。
朱素素只瞧了李心欢一眼,没有多问。
回了李府,本来是要先给朱芸请个安,说说相看结果,两房很默契地决定暂时各回各院,过会儿再去千帆堂。
母女两个到了一步堂,朱素素才问李心欢发生了什么事。
李心欢嘟着嘴如实说了,朱素素听罢叹气道:“真是弄巧成拙,早知道我便不去了,你大伯母虽然读书不如我,看人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心欢道:“依我看去了还好些,古人不是说要防微杜渐吗?若是这事等到钱二娘嫁到咱们家才发生,那才坏了。”
朱素素深以为然,摸着李心欢的额头道:“这事你千万不要乱说,年轻姑娘对好男儿有些心思实属正常,也不算什么不守道德的事,只是她不该当着巧姐儿的面问这话。这会子你大伯母怕是也要去千帆堂了,我也去一趟。”
李心欢睁着大眼睛点点头,朱素素以为女儿似懂非懂,也没多往心里去,带着丫鬟去了千帆堂。
朱素素走后,李心欢眼珠子转了一大圈,若有所思,随后下了榻,准备去找李心巧通个气。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在千帆堂门口遇着了,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往里去,朱芸早就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俩了。
朱芸斜倚在罗汉床上,听见声儿睁开眼端坐起来,目中波平浪静道:“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
妯娌两个又对看了一眼,吴美卿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朱芸摆摆手,让棠梨和香薷两人把小丫头们都带出去了。
这事实在不光彩,吴美卿向来好强,又要掌管李家内宅,自然不愿意叫下人知道。
朱芸抬手示意儿媳们坐,两人坐下后,吴美卿方把事情说了一遍,因心含怒气,描述的时候难免有偏颇,对钱家母女二人的态度贬低颇多,朱素素强忍说话的冲动,任大嫂把话说完了。
朱芸也不是糊涂人,把吴美卿嘴里描述性词语去掉,抽丝剥茧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钱二娘心属温庭容,被李心巧听出来后还有了口角之争,两家不欢而散,吴美卿怒气难消。
朱芸等吴美卿说的差不多了,开口安慰了她几句,又劝道:“钱家二娘年纪小,难免会受外面传言的影响,朴一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自有好的等着他,你且别气了,不然受了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要乱套了。”
她在家中不可或缺——吴美卿觉得这是婆母对她最大的肯定,于是欣慰地笑笑,便也不纠结于此了。
朱芸啜了口女儿茶,握着粉彩茶杯道:“既然两家都无意,此事就此作罢,咱们两家以后不求沾亲带故了。朴一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郁结于此,赶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适龄女子。”
老夫人知道吴美卿好强,夸赞之后又敲打了两句。
吴美卿管理内宅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听得出来,钱家再有不对,也是南京有实权的大族,吴美卿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子的婚事,也得把这件事赶紧忘了,钱李两家尽量不要结仇的好。
吴美卿低头应了一声,眉宇之间也敞开了,朱芸见此事总算了了,便把两个儿媳打发走了。
朱素素心想此事已经了断,便也没有刻意转回去多解释什么。
儿媳走后,朱芸眉头皱了起来,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镇国寺一行虽然是钱家不失礼,可钱夫人护女,未必不会反咬一口,此事有没有彻底了结,尚不好说。
另外还有一头,朱芸觉得自己深居简出太久了,居然都没注意到温庭容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地这么迅速,连钱尚书的女儿都在肖想他,更不消说别的闺阁女子了。
……
这厢,李家姐妹两个在夹道上遇到了,牵着手往园子里去,在桂花林里齐步走着。
李心欢试探地问:“大伯母没有生气吧?”
李心巧把帕子扯来扯去,皱着两条柳叶眉道:“我娘比我还生气!”
当然要生气了,吴美卿知道自家丈夫和朱素素以前青梅竹马的那点事,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难到二房的人就这么招大房人的喜欢?
在镇国寺,李心巧为了李家把脾气忍住了,这会子回了家里听吴美卿唠叨一番,怒气又被勾起,正有气没地儿撒,心里极为不爽快。却也知道没有撒气的理由,别扭着对李心欢道:“我两个哥哥,哪个不是鹏抟九天?就算二哥比大哥稍有不足,可也是面如冠玉、昂藏七尺,她父亲不过是南直隶的尚书,又不是京官,凭什么瞧不起我二哥。”
听到此处,李心欢只能宽慰,可李心巧又道:“钱二娘的眼光也忒差了,我的兄长明明不比你舅舅差,你舅舅一个月都听不见一句话的性子,她怎么就看上他了……”
李心欢的脸唰地黑了,待两人走到假山旁,她驻足严肃道:“我舅舅只是寡言而已,他怀珠抱玉哪个不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舅舅?哼,你两个哥哥也比不上我也一个舅舅!”
假山旁边种满了嫩叶红色的浓密扇骨木,温庭容就在扇骨木临水的一边,日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漾起薄薄的一层碧波,他站在远处听见假山旁两人的对话,伸手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上把玩,不禁想着,在李心欢心里,他当真就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