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9：分家

米家桥修成了。但它还是米家桥，由米家桥变成米吉桥的过程，却是米氏子孙的一幕惨剧。我们的祖宗进士公过世了。留下了他的三个妻妾：黄氏，甑氏，梁氏。

女人，在这个家里算什么？真的很难得说清楚。

她们是儿女的母亲，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儿女孝敬妈妈，这大家也知道。但是，后人总是把一切祸患罪过，都推给女人，那些都曾经是他们祖先的女人啊：褒姒、妲己、貂蝉、赵飞燕杨玉环······

我们的家谱，写道我们祖先女人的时候，没有写什么指责她们的话。暴疾亡，坐事下狱，而已。但是在传说中，后来发生的一切惨剧，都是因为黄氏，甑氏，梁氏的过失或罪恶，才导致了惨剧发生。事情起因很简单。

进士公少时家贫，直到二十四岁，翰林公中举那年，同年彰明县的举人黄某，才把女儿许嫁给进士公。进士公治家有方，黄氏又是大家闺秀。有了儿女以后，所有的儿女都称黄氏为妈妈，甑氏为娘，梁氏为姨。

甑氏，时年四十九岁，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爱翻小话。一直在百岳百汕百岭这几个她生的儿子面前指责黄氏，说她把金银财宝送回了彰明娘家。说这是吃里爬外，要败掉米家，去兴旺她们彰明黄家。

一日，逢黄氏的弟弟来米家做客。走时，黄氏给自己的母亲，弟媳，妹子各有馈赠。说特别是现在，自己年纪也是不小了，想出门回一趟彰明娘家省事母亲看望弟妹，已为山隔水阻，家屋羁绊，终究不能。米家诗书门第，礼仪殊属欠缺，请弟弟回家，代为告罪。

礼尚往来，本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甑氏就在门外一阵哭诉一阵责难，说：可怜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姐妹，远在XX府X县，也不知是否饿死荒丘，累倒田园。病，不得银钱医治，死，不得棺木掩埋。同样是把女儿嫁给米家，有此比较，不由人不齿冷心酸啊。可怜我们米家，虽说有若大家业，也经不起三天两头又吃又拿。俗话说：家贼难防，偷断种粮啊。我们家业败坏，饿饭讨口的日子，不知就在哪天。可怜我乡关万里，家道贫乏，到那时叫花无门，免不了饿死沟壑。想到此处，怎能不肝肠寸断。

甑氏家贫。

进士公进京赶考，时遇甑氏卖身葬父，助银为其安葬父亲后，纳为次妻。进士公会考过后，带她回家，她已身怀六甲，两月后诞育一子，就是长子百岳。甑氏在米家，已经生活了三十余年，少时贫困的生活，养就了她节俭，吝啬的性格。对黄氏给娘家的馈赠，从来都是耿耿于怀的。

黄家本也是家大业大，接受馈赠，接受的是黄氏那份孝悌之心，对财帛金银，本来并不看重。甑氏的一席话，说得黄氏弟弟面红耳热，拂袖而去。

黄氏恼羞成怒。于祠堂翰林公、进士公的牌位前，以正妻、主母的身份，痛笞甑氏。

甑氏不服，求告其长子百岳，要他为自己主持公道。责问黄氏。

百岳也痛感生母被笞惨烈。对家政的意见，对身世的感触。说娘不应该当着客人发泄，但也罪不至要在其父，其夫灵位前，当着儿孙被人责打。他要去找黄氏妈妈论理。

百岳妻黄氏阻止了他，说：“我们米家，书香门第。礼尚往来这一起码道理，是应该恪守不韪的。大舅来做客，是给我们送过礼的。回给他礼物没有什么不对。再说了，都是父母的儿女，都是弟妹的大姐。现在又是儿女的父母了。俗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妈妈她老人家深感自己养育儿女艰辛，深感对自己嫁到远方的女儿的牵挂思念。由此想到，自己年迈母亲对她的思念期盼。想回家去看望，又丢不开这家业。在这种对母亲的思念中，给我们外婆的礼物多一点重一点，也是做女儿的孝心，占着正理。在这样的时候，娘那番话，把大舅气得拂袖而去，娘，你想你有理由吗？如果大舅把这些话拿回去对外婆，小舅，对舅母姨娘说了。妈妈作为外婆的女儿，舅舅姨妈的姐姐。她还有脸见这些人吗？这脸，也同时丢的是我们米家全家的啊。”

妻子的一席话，句句都是道理，说得百岳哑口无言。他是武人，读书不多，但是服从道理。甑氏听了，很不是滋味，嘲讽的说：“别那么大舅大舅的喊，那是你爸爸，生你养你的亲生爸爸。”

是啊，黄家米家，亲上加亲，百岳的大舅就是她的爸爸。黄氏理直气壮的说：“是，娘你说得很对。回了娘家，我应该叫他爸爸。但这里是米家，米百岳是我丈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他是我丈夫的大舅，我在米家就应该叫他大舅。”

甑氏听了，泪流满面，更加思念自己的亲人了。说：“百岳的大舅？百岳的大舅姓甑，不姓黄。”

“娘。你怎么这样啊？”百岳听了，感到娘这纯粹是在无理取闹。如果娘的兄弟也在这里，当然也要叫舅舅。但这也并不妨碍叫妈的弟弟舅舅啊。说：“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连好话孬话都分不清，连尊卑上下也不懂了呢？”

“什么？百岳，你也这么说我吗？我真的是错了吗？百岳，你是我生的，吃我的奶水长大的呀。难道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你真是，他们黄家的人要把我们翰林大院搬到彰明去，你米百岳还要帮他们抬一只角吗？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为了谁呀？百岳，你是翰林公的长孙、进士公的长子。这翰林大院，你才是正头香火的主人啊。这是已经写进了家法族规的东西，你没有看吗？你不懂吗？我是为了你能够安享这份富贵，才这样争的啊。”

“这——”百岳没有想到娘的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个。他成天只知道习武练拳，不太过问家里的事情。真的是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继承家业，成为翰林大院的主人。

“百岳，你要想清楚了。虽然你是长子，但你是从我这个不争气的庶母肚子里生出来的。不争着一点，说不定就被百嵩百岩给夺取了。到时候，哪里还有你米百岳立脚的地方啊？百嵩是你妈生的大儿子，她就是护着他。百岩学问好，老爷喜欢他。还有百岱，他管着家里的账目田地产业，他们安的什么心，你都知道吗？”

“你——”百岳想制止娘再说下去。这都是歪理邪说啊。确实，百岳不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也不想知道。百嵩执着百岩灵秀百岱精明。都是他的亲兄弟好兄弟。他们会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吗？

甑氏已经说了，就干脆说开了。继续说：“还有百密，他成天跟百岱走得很近，在百岱手里拿银子，几百几千的，拿去给他岳父家做生意。也不知道还回来没有。你得防着一点啊，你这样大而化之的，遭他们几个卖了，说不定还要帮着他们数钱呢。”她不认识字，也不会算账。只是看见百密经常拿钱出去给岳父周转，就没有算计百密连本带息拿回来还给家里。

“娘——”米百岳已经发怒了。这是自己的同胞兄弟骨肉亲人啊，怎么都成了仇人，敌人了呢？他对这个家业事务，是看得极轻的，自诩要效命国家执戈王前，杀敌荡寇封侯万里。年前，西北战事狼烟起，他师傅饶举人已随岳钟琪北上青海。很不巧，进士公去世了，他要守制，没有去成。

“你别恨我，百岳，这米家翰林大院就是你的，你赶紧去把它抢回来呀，不能等也不能耽搁了。你想一想啊，你不是你妈的亲生儿子，百嵩百岩是她亲生的。她会帮着你说话吗？还好在现在百嵩是个木头人，百事不管；百岩又成天价到吉音寺跟得了和尚念经，迷得东西南北的分不清，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没有和百岱百密串通一气。这是个机会呀，百岳。”

百岳气得鼻子都歪了，说：“娘，你看我是狼吗？就是狼，也没有见有哪一条狼无缘无故的就咬另外的狼一口啊。娘，我是一个人！”

甑氏冷笑，说：“哼，有些时候，人就是要比狼更加凶残，比狐狸更加狡猾才行，你讲情面，人家不讲，你就只有吃亏。”

米百岳义愤填膺，大叫：“你呀，你这张嘴！”咣的给了娘一个大耳光。甩手出门走了。

甑氏，自以为是没有错的，她所思所想，都是为了给儿子争夺财产利益。那是她认为百岳应该得到的。黄氏打她，她很伤心很气愤，但还能够忍受。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这样打她。她想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晚上，甑氏完全绝望，悬梁自尽了。年仅四十九岁。

这是翰林大院为了争夺财产，死的第一条人命。

梁氏把甑氏的死，完全看着是黄氏痛笞，逼迫所致。由甑氏，她想到了自己。对比甑氏，她就更加微不足道，什么都没有办法和她比。甑氏出身寒微，穷家小户，但终究比自己烟花风尘的身世要高出许多。甑氏生有三子四女，自己没有生育。

梁氏，是进士公到松江府某县上任之初，大盐商从青楼中赎出，进献给进士公，临时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那年她才十四岁，却是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所不会，长得又极其妖娆娟美。就被进士公一直留在了身边。作为一个玩物，或高朋满座时，叫她出来弹拨吟唱一曲；或春深花月夜，浅斟低唱，吟咏唱和。进士公深得情趣。比较起来，妻妾三人，倒是梁氏，得到进士公的关爱恩宠最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十六年了，她就没有生出一个儿子女儿。现在，进士公死了，她也在这个家里看不见任何希望了。想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走字。她那年三十岁，对世相百态，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不敢有什么欲求奢望。她在长工里选中了一个叫牛闷娃的人，把自己屋里的金银细软，首饰衣物，收拾了一大包，让他先带出去，她随后就来。约定了在涪城东门外聚齐，一起北上利州，到秦陇谋生。

那天，是进士公一个姻亲做寿，黄氏老夫人备了一份礼物，要派一个人送去。居丧期间，也没有办法去朝贺人家。

梁氏就答言说叫牛闷娃去。

这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小事，派谁去都可以。牛闷娃是一个老长年，当然可以。

但是，牛闷娃在路上遇见了米百岱。他在田坝里观秧水，预测今年的收成，以为今年粮食生意参考。见牛闷娃手上一小包身背一大包东西，就起了疑心。因为，给人家送礼物，都是他亲手打理的。但是，牛闷娃是家里的老长年，当年讨口到了泡桐坝，翰林公老太太收留了他，在家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米百岱当时就没有说什么。

倒是梁氏，因为和百岩之妻青娥，年岁相当，又同好管弦。青娥好鼓琴，梁氏善拨阮；青娥弄箫，梁氏吹笛；青娥弹琵琶，梁氏拉胡琴。一直引为知音。梁氏想，此一去，千里万里，十年百年，虽是生离，却胜永别。难免依依惜别。就去和青娥商量管弦，唱和宫吕，不知不觉中，就到了米百岱回家的时候。

百岱问了家里的每一个人，主子奴婢都说不是自己的东西。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怪呀，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牛闷娃身上背的是什么呢？

米百岳想起刚刚过世的娘，一直说黄氏老夫人向彰明娘家偷送财物的谣言。就禀告妈妈，说愿意去追回牛闷娃，查证那一包东西。

黄氏老夫人心知肚明，知道米百岳想的是什么。叫他无论如何也要追回牛闷娃。

米百岳在涪城东门外找到了牛闷娃，带回泡桐坝。没想到牛闷娃走到米家桥中间，自觉再也无颜面对米家的人，更怕三造对证，牵扯出姨太太。就跳进桥下的黄龙河自尽了。

从牛闷娃背上包袱里，搜出的全是梁氏的头面首饰，新鲜衣物。梁氏曾言之凿凿说自己屋里没有少一丝一线。现在却发现所有赃证，都是梁氏的东西。她无法自圆其说，也不敢承认是与牛闷娃共同作案。此事事关奸盗，已经有人丧命。米家只好报官。涪城县官府马上将梁氏收监候审。梁氏在狱中，自知官法如炉，自己肯定挺不过刑讯。现在盗名已成，奸情却没有坐实。遂吞金自尽。终年三十岁。

这是翰林大院死的第二个人。但是，都还是自尽。这一连串的事故，使翰林大院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危机。究竟要怎么样呢？

女人的心，女人的感情是最细腻最丰富的了。特别是事关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子，最先感到危机的，就是黄氏老夫人。她有七个儿子，米百岳，百嵩，百岩，百汕，百岱，百密百岭。七个儿子，叫她为妈，叫甑氏为娘，叫梁氏为姨。三十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当。百岳是她的大儿子，······百岭是她的小儿子。这也没有什么疑问啊。她是他们的妈妈，他们是她的儿子。她总是认为，自己就应该是一根豆签子竹竿，儿子们就是豆苗儿。缠缠牵牵，自己有多长，就应该支撑着他们爬多高，哪怕再重，以至于她生命无法承负；她总是认为，自己应该是一根线，儿子们便应该是风筝。飘飘遥遥，自己有多长，就应该牵引着他们飞多远。哪怕再难，以至于她生命无法延续。然而，自从甑氏上吊自尽那天起，她就发现了，百岳百汕百岭他们，对自己没有了往日的亲近融洽，没有了往日的信赖和依恋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是可以在某个言行中直接发现的，也不是某件事，某一天，就能确定。只是因为他们比往日更加恭顺更加谦和更加尊敬和言听计从，那是一种客气，一种隔阂，不是儿子对妈妈那种亲密无间的情感。这，黄氏老夫人感觉到了。

这是怎么啦？究竟怎么啦？？

对百岳百汕百岭他们，自己曾因为他们不是自己生的而另眼相看过吗？曾轻视过虐待过吗？没有，绝对没有啊！

但是，毕竟，他们的亲生母亲，是因为自己的那一顿鞭笞而死。他们恨妈妈，与自己隔阂，也是可以理解的。黄氏老夫人决定以自己更多的关爱，更多的慈祥，去温暖抚慰这几个孩子受伤的心。

于是，黄氏老夫人当即宣布：从现在开始，由米百岳为翰林大院米氏子孙之长。一切田亩银钱收支用度，都需经他点头认可；家里大小事务，都必须禀告他，才能实施。

至于自己生的几个儿子，老夫人当然也疼爱。但正是因为爱，所以她相信，她可以用自己的爱，化解安抚他们心里的不平。

百嵩百岩百岱百密，在妈妈哀求的目光注视下，虽然对大哥百岳完全外行地处理家务，怨气冲天。但是怕伤妈妈的心，忍着。

黄氏老夫人始料不及的是，首先对百岳发难的，是百汕和百岭。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先说百汕，他恨百岳。狠百岳那一记耳光，就要了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那可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啊！羊有跪乳之德，乌有反哺之义。他连畜生都不如啊！他还是一个自诩忠义的汉子呢。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对这个自己素来敬重的大哥充满了蔑视。他知道妈妈这样做，叫大哥当家，成为翰林大院的家长，是在安慰他们几个弟兄，用心良苦。如果娘还在，妈妈叫谁来当家，他都没有意见。他已经进学，道德文章，自诩取功名如草芥，完全可以在翰林公进士公以后，再写辉煌。他更加知道什么是正什么是二，什么是嫡什么是庶。他感觉了妈妈的苦心，感谢妈妈的关爱和慈祥。但是他不屑与米百岳这样的人为伍，更别说是做兄弟了。

得忠臣必于孝悌门庭。

像米百岳这种人，为了献媚于得势的妈妈，不惜亲手打死自己母亲的忤逆子。他日，为升官发财，能不攀显结贵使奸弄权？孟子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他米百岳能够做到吗？不能，绝对不能！说不定有一天，自己，或者家人孩子，得罪了妈妈黄氏老夫人，或者大嫂黄氏，闹出一出煮豆燃豆萁，骨肉相残的悲剧，那才是冤枉呢。

走吧。

米百汕告别黄氏妈妈，带着自己的妻子王氏，以及三子一女，下潼川府，入知府幕。为钱粮刑名师爷，时与知府，及他岳父同知王大人诗词唱和，曾冠绝潼川。流传诗章文字，在所多有。后随知府升湖南道，数年后，雍正朝，坐年羹尧逆案，满门抄斩。

再说米百岭。

因为米百岳乃是一介武夫，讲究的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那种豪爽。最看不惯的就是米百岭治厨，哪怕是青菜萝卜，也要丝丁片块，一丝不苟的切；煎炒焗炝，分门别类的做；色香味意形，每一样都有很多说道。

不都是吃进肚子里吗？一进嘴里，不管是丝丁片块，咀嚼以后还有分别吗？一点也没有啊。所以，他当家以后，第一个裁减的，就是厨房里多余的厨师，并对百岭日夕请求购买的那些五花八门莫名其妙的东西，一律拒绝开支。这个，米百岳也有他的难处啊。首先，初学治家，把一个俭字看得太重了些。难免就要减除兄弟各房不必要的开销。他这样做，其实是想告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严格，是从自己和百岭开始，并非对百嵩百岩有什麽过分的要求。

银钱收支，都是百岱在实际办理。他清楚的知道，百岭爱好治厨，有些东西，虽说精细偏颇得很过分，很奇怪。比如，炝炒肉笋，就是杀死一口小猪，也不退毛，就是把猪皮花烂，放在太阳下面，让苍蝇爬了下蛆。再用沙土浅埋，让蛆长大，就炒那肉蛆吃。很恶心人。他也不赞成百岭这样，但是，百岭就是爱这个，家里也不是支付不起这费用。他没有说出来，大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吧。那只是为了妈妈的哀求的眼光，为了妈妈苦心孤诏要让兄弟们和气，他必须支持大哥百岳。

殊不知，米百岭对烹饪治厨的爱好，已经走火入魔。对大哥的一切倒行逆施，他通通理解为黄氏妈妈和米百岱的刻意刁难。想到父亲尸骨未寒坟土未干，母亲就被迫害致死；小姨又死得不明不白。自己是庶出的孩子啊，就是唯一的这么一点爱好都不被允许。自己现在无依无靠，能给谁说呢？想到这里，百岭不由得万念俱灰，愤而离家出走。

黄氏妈妈急了，也不知道儿子们究竟怎么啦，要百岳赶紧去找，一定要把百岭找回来。一年以后，找到了百岭，是一个消息，他已经在游仙观出家做了道士，随师傅云鹤真人云游四海，从此杳无音讯了。

百汕走了，进潼川府幕，还有说道，是依靠岳父，读书进士。现在百岭又走了，没有任何道理啊。黄氏老夫人认为，他们是失去了母亲，而自己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没有尽到当母亲的责任，以至于他们感到孤苦无依，才去依傍自己的岳父；才会不告而别离家出走。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刻薄虐待了他们吗？有这样的事，这样的感觉，他们也应该告诉他们的妈妈啊。

在米家，黄氏老夫人是孩子们的妈，甑氏是娘，梁氏是姨。这不止是表现在称谓上，也同样表现在她对七个儿子十一个女儿的一视同仁的关爱和养育。她是一个读过圣贤书，识礼仪懂敬畏，礼佛念经相信报应的母亲。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儿子要这样对她！

百汕走了，在她心上插了一刀；百岭走了，又在她心上插了一刀。然而最后致命的一刀，却是她自己生的小儿子米百密。

百密的岳父家姓高，和米家是世交。当年翰林公就是在他们家坐馆。高家世代经商，是涪城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曾经贿赂关府，偷逃税赋；为京师太医院采办药材麦冬附片枣皮党参天麻，又以次充好，大量贪墨中饱。事发，被打入死牢。川陕总督责令抄没高氏家产。潼川府涪城县，与高氏有首尾，也和米家有亲戚关系，本来要一力维护的。没想到，在高家抄出了一批有嘉州府签押印信的库银。这银子正是数月前押解往西北军营的军饷，被绿林大盗抢劫的赃物。

询问百密，他说这些银子是几天以前，一批下江贩子在商行里提走一批麝香熊胆天麻杜仲，给付的货款。因为这是军饷，西北战事方殷，潼川府涪城县，不得已只好把百密也下在死牢，一面发八百里加急海捕文书，捉拿劫贼归案。还好，一月以后，在岳阳城里，抓住了窃贼，承认那些银子就是他们抢劫的。百密遂得以平安出狱。

黄氏老夫人，亲自来回一百多里路，进城去接回了百密，侍候汤药，令其保养身体。

但此时的米百密心里却不能平静。他知道，高家百年的生意，就这样垮了。岳父肯定是不能活着走出深牢大狱的。但是，能抄没的，仅仅是高家的本钱和货物，却不能抄没高记盛源土杂行这块远播京师，享誉江浙湖广山东直隶的招牌的名声和影响。只要有一庄银子做本钱，再兴土杂行，应该是反掌复掌之间的事情。但是，这宗银子数目很大，又在哪里筹措得出来呢？

分家！

分家？？！

对，分家！！！

黄氏老夫人惊呆了。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