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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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如此兄弟

黄氏老夫人惊呆了,说:“百密,你说什么呀?”

米百密浑身棒疮,身体虚弱。但是很坚决的说:“就是分家。祖屋翰林大院,自然是归大哥住,但是,除了山下那六十亩公田,其余的田地银钱,就应该分给我们几个弟兄,每房一份。这不是宗谱族规上规定的吗?父亲进士公教导我们要遵守不韪的。”

“可是,百密呀,你才虚岁二十,也没有管理经营过田地啊,分给你的祖产,你能守得住吗?”老夫人很是担心啊。这些儿子们,就没有一个能让她省心的。这不是又要闹起来了吗?他现在还是在病中,还背负着官司呢。

百密说:“妈,我没有管理经营过土地,我可以学啊。和尚还是人学的呢。更不说区区田亩,收租吃利,这有何难。”他本来也没有准备要经营田地,他是要把田地拿去卖了,淘出现钱来,经营他理想中的高氏盛源土杂行。他大致算了一下,能分到他名下的土地银子,可能值得两千两。这正是岳父经营时,土杂行流动资金的数量。

“百密呀。你是不是觉得妈妈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对,亏待了你们,对不起你。我是你的亲生母亲,血脉相连,有什麽你就说呀。”老夫人真的非常难过伤心。她能做的,都为儿子们做了啊。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呢?

“没有。妈妈,真的没有。儿子倒是经常进城去,协助岳父经商,很少承欢膝下。愧对妈妈啊。这次,还要连累妈妈担惊受怕,山隔水阻远天远地的进城去,接儿子回家,日夕侍候汤药。寸草心难报三春晖,儿子很心痛啊。妈妈,你是最好的母亲,最最最好的母亲啊。”

“那为什么还要分家呢?”老夫人问。

百密不好回答。所有能说出口的理由,都不能与妈妈的爱抗衡;有些理由倒是很有力,他又不能给妈妈说。

“莫非,你大哥对你不好?有什麽苛刻了你?”

百密皱眉,百岳大哥没有对他不好。他就是看不惯百岳大哥,像所有的兄弟一样,他们是亲兄弟,但不是一路人。说:“我不想说他。”

“百密,他也很难哪。将心比心,百汕出走,百岭出走。虽然你大哥没有错待他们,但是他们怨他,百岳自己也自责不已。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妈妈心里也有啊。妈妈知道他心里的苦。你这时候提说分家,不是把他朝死路上逼?也让妈妈朝绝路上想吗?”

“妈,我好糊涂妈妈呀。”米百密见妈妈说起大哥,好像他好痛苦好可怜一样,积攒了数月之久的,对米百岳当家执政的不满怨恨,不觉就喷薄而出。说:“他米百岳,敢把自己亲生母亲逼迫致死,胁迫你交出翰林大院当家作主的权力,由他在这里作威作福。你还说他没有错待了百汕哥哥和百岭弟弟。要不是他克扣百汕哥几十两到潼川去汇文的盘缠,百汕会到潼川一去不回吗?要不是大哥克扣那一点菜钱,百岭会离家出走吗?妈妈,现在,你老人家的衣食,都已经由他把握着,你想清楚了啊,现在已经不是他孝敬不孝敬你的事情,而是你能不能管好你生的几个儿子,顺从他的意思了。妈妈,你想想娘吧,想想娘和姨的结局,看看百汕百岭的现在。前车之鉴啊。妈。现在分家还为时未晚。百密虽然不才,始终还不至于对妈妈三餐无饮食供养,四季无衣帛暖身。有二哥百嵩、三哥百岩五哥百岱说话,你老人家现在健在,他米百岳还不敢完全霸占米家产业。但是,我不知道,在你老人家百年之后,我们几个兄弟,会在怎样的悲惨境遇中生活。”

百密的话,刚好说到了老夫人心里的痛处,那是一处无法愈合的伤痛。她沉痛的说:“百密啊百密,你这是在戳妈妈的脊梁骨,捣刺妈妈的心啊。你不是不知道,是妈妈一时气愤,打了你娘,她才寻了短见。为了这事,妈妈也是日日悔恨夜夜难眠啊。想她一个贫困人家的女子,远嫁米家,乡关万里。为人儿女,思念亲人,也是人之常情。她不识字没有文化,说话难免粗蠢直率一些。妈妈就为这个,在她祖宗夫君的灵位前,当着她儿孙的面打了她。她死了,百汕因为这个出走,百岭也是因为这个出走的啊。他们,因为这个已经看轻了妈妈,不相信妈妈认错。会一如既往的爱惜善待他们。百密,妈妈知道手背手心都是肉,对儿女,妈妈都是一视同仁的爱啊。妈妈很心痛,妈妈的心已经碎了。百密,你不应该再在妈妈的心上插刀子了。”

米百密挣扎着要坐起来。想拉着妈妈的手,告诉她,她不应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拉到自己身上背着。无意中却看见米百岳站在门外。心里想:这人怎么这样,还搞密探偷听这一套。就说:“大哥,要听就大大方方的进来,米百密无事不可对人言,不会背后说人家的坏话。”

这又是一个误会。

米百岳刚才使人进城,给百密的妻子高氏送东西去。她在城里守望监狱里的她父亲。见一个老妈子端蔘汤要送到百密这里来,就接过亲自给送来,想问问百密,还有什麽要带给弟媳的。无意间,就听见了百密和妈妈的说话。他好恨啊,已经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变故,他有责任,但绝对不像百密说的那样啊。说:“百密,我是给你端蔘汤过来,要问问还有什么东西要给弟媳带过去。”

“没有什么了,谢谢。”百密说,口气很冷淡,充满了对哥哥的轻蔑和不屑。

百岳忍着气,要给弟弟解释家务。说:“我已经在外面听了多时,不是你说的那样啊。”

“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你还有这一套。”

“米百密,说话不要那麽阴阳怪气的。有什么最好月亮坝里耍大刀——明坎明斗。我米百岳也是一条顶头发嚼牙巴的男子汉。好多道德文章,没有你那几个哥哥讲得那么透彻。但忠义孝悌,却是时刻不敢忘怀的。你如果再在我头上泼污水,我认得米百密是我六弟,我拳头可认不得六弟。你记住了,我没有做过生意,嘴皮子不行,打人却是练武之人的本分。”

“大哥,你说的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嘛。你打人我都没有见过吗?天理良心,自有公道,拳头耳光也封不住议论是非之口。请你也记住了,米百密是吃干饭长大的,不是吃吓唬长大,你不用吓唬我。”

“百密,你究竟要干什么,明说了吧?”斗嘴巴,百岳自认为不是百密的对手,他说的,自己又不能完全否认。

百密大声说道:“分家!这家里的财产,应该公平的分给米家的儿子们。你住翰林大院,却不能独霸全部的产业。”

“我说过要独霸全部产业吗?”

“这还用说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说俗话就是咬人的狗不叫,叫着的狗不咬人。”

百岳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说:“百密,我一直忍着,让着你的。”

“谢谢了,但我还是要说。逼死娘,胁迫妈妈交权给你,让你在家里为所欲为,这是一步;逼走百汕百岭,杀鸡儆猴,使我们兄弟几个不敢吭声眼睁眼闭,这是一步;威胁要打要杀,不知道还要干什么勾当,这下一步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天哪,我就是这种人吗?既然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种人,我认了!”米百岳愤怒的扔掉手里装着蔘汤的碗,一把从床上抓起百密,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黄氏老夫人吓坏了,惨叫到:“百岳,不能,你不能啊。妈给你跪下了,百岳。”

百密却一点儿也不怕。他是诚心要闹事,要把事情闹大,达到分家的目的。大声说:“妈,起来,妈妈,你那膝盖,跪爷爷父亲,跪天地祖宗。不能跪他米百岳,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

“米百密,我就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去吧。”百岳一发力,将百密扔了出去,远远的掉在了院子中间的花圃里。

就在百岳扔出百密的那一瞬间,老夫人惊怒悲哀,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以头撞墙,血流遍地,人事不省。

血!!

母亲的鲜血,终于把米百岩从吉音寺的禅房里请回了家;把米百汕从潼川府的签押房请回了家;把米百嵩从书房里请出了门。在昏迷不醒的母亲的床前,百岳百嵩百岩百汕百岱百密,呼唤着母亲,怀抱着不同的目的,一致的仇恨,商议分家。

都盯视着米百岳。几兄弟都希望他对这一切变故有所解释。亲兄弟啊,再怎么惩罚伤害,他们也不敢有怨言。百岳是大哥,是族长,他的倒行逆施,这不是第一次,想必也不是最后一次。兄弟们知道,也只好远避。

百岩到吉音寺;

百嵩闭门读书;

百汕远走潼川;

百密常住涪城;

百岭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只有米百岱,为家业,为田谷银钱,奔走不息,却从来也不谈论大哥米百岳。

但是,再怎么,百岳也不应该这样伤害妈妈啊。

米百岳百口莫辩。说话辩白,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他在这几个兄弟中间,读书最少。平时除了习武练拳,去城里拜望师傅朋友,也主要是谈论拳剑套路,有时干脆就是拳脚相向,以武会友。此时,米百岳脉脉地接受众兄弟的指责,一句话也不说。

不辩解。因为事情明摆着:妈妈醒来过一次,她想把全部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请儿子们原谅百岳。但是,几兄弟看百岳的眼光都是恨不得食肉寝皮,不共戴天的表情,就又急昏过去了。

也不认错。因为百岳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错。他做的一切,都是根据自己的是非标准做的,他不认为那有什麽错。

分家!

这是百嵩百岱百密的意思。百岩百汕置身事外。对米百岳的一切,他们已经绝望了。

终于,米百岳说话了。“分家!但是,在分家以前,我要把这管家的事情交给百岩,你们找他去分家吧!”他是练武之人,说话素来就是斩钉截铁,当机立断的。

米百岩大吃一惊,他对家务事素来不问,家里闹腾,他烦恼,妻子青娥也是不胜其烦,早已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娘家。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远离烦恼了。说:“大哥,你说什么?”

“我是说,百嵩脑子不太好使,正妻嫡母所生的弟兄,就是该你了。在分家以前,我要把当家管事的族长位置,归还给你。”

米百岩听清楚了,却更加糊涂。他生性淡泊,从小就以诗画见长,从来不愿意为俗务烦心。也没有想过什么嫡庶长次,更没有想过要管理家产,当族长办庶务这些事情。说:“这和分家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这家里的人,都不服我当家,又不是我想当这个家,是妈她老人家非要我当。现在弄成了这样,我自己也被弄得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都是亲兄弟啊,百岩,兄弟们,为什么要弄得现在这样充满血腥充满铜臭呢?”

俗啊,简直俗不可耐。

米百岩突然想起了,临回家前,得了和尚给他说的:试问世间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请看座上佛,亦不过认得福自心来。退一步看利海名场,奔走出许多魑魅;在这里听晨钟暮鼓,悟破了无限机关。人,在名利面前,总是贪求无度你争我夺。不血腥铜臭,那才是怪事!想着,他突然觉得大彻大悟,大声说:“佛前青灯大如海,道于世人混不解。归去禅堂远红尘,事如春梦了无痕。罢罢罢。妈,儿子实在无心于这血腥铜臭的名利场。在这里给你磕头了。为了谢谢你生育恩情抚养大德。让儿子到佛主菩萨座前,为母亲诵经祈福吧。”

米百岩跪下,给妈妈磕了几个响头。

黄氏老夫人已经醒了,听见百岩的话,又被吓了一跳。忙问:“百岩,你在说什么疯话啊,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米百岩站起来,边走边说:“我要到得了师傅处,求他剃度我出家为僧。”

老夫人急了,挣扎着翻身下床,说:“百岩你别走啊。百嵩百汕,你们赶紧拉住他啊。”

百岳手快,一把抓住了百岩。

百岩说:“大哥,放开了,你让我走。”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看破红尘。

百岳指着百嵩百岱搀扶的老夫人,大声说:“求你的是妈妈,我们的母亲啊!”

“大哥,凡事尽其当然,总期各了各心,方无挂碍;有生根乎自在,只是我行我法,不蹈虚锋。”百岩似乎真的了断尘缘,不为母亲的跪求所动,给大家谈起禅来。

百岳也给弟弟跪下了,说:“百岩,我已经罪名累累,逼死了娘,逼走了百岭,又摔伤了百密,急坏了妈妈。你现在还要来逼我,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骂我。你是要我把你也摔了吗?”

百岩心平气和的说:“大哥,我没有骂你,真的。不过我要劝你。自诩封侯在万里,老死英雄似等闲。你一个习武之人,究竟懂多少田亩银钱,租佃收支呢?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凡事顺乎自然。你没有错,但又做得不对。心里想办好事,却总也得不到好的结果。”

百岳听了似懂非懂,但是最后这两句话,简直说到他心里去了。他现在就是想做好事,却总是做不好啊。说:“兄弟,哥服了你这句话了。”

“若不明心,坐禅徒增业苦;如能护法,骂佛犹益修真。”百岩又在谈禅了。

“那你倒是教教我,有什麽办法才能把家里弄好啊!”百岳焦急的问。

“世上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百岩说完,扬长而去。他就于吉音寺出家为僧,法号知禅。其妻青氏,带着儿女,一直住在娘家青溪,再也没有回到涪城。这当然是后话了。

百岩走了,家还得继续分啊。米百岳头大如斗,面对着众兄弟的仇视和母亲的期盼,他空有一身蛮力,无处施展。说:“我米百岳不住这翰林大院,也不当这劳神费力不讨好的族长。家不管怎么分,谁主持分,我只求石蓝,石葉,石菊,石苦,以及黄氏青娥不至于饿死垄头叫花长街,这得以后的当家人照顾一二。分家后,我就去从军打仗,找我师傅饶举人去。再不回家,不过问家事。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以其忠君报国的战功,来洗雪今日对妈,对娘的不孝,对百岭百密的不恩不悌吧。

百汕冷笑着,站在屋里面对着窗户。窗外有一株泡桐树。天下着大雨,在雨中,他看见那翻覆癫狂、像手掌似的泡桐树叶,是那么轻薄,或高举着,像受降的旗帜;或低垂着,像聆听的奴隶;或微微颤抖着,像摇尾巴乞怜的狗。

米百汕是在泡桐花开花谢中,一年年长大的。那嫣然的淡紫色的泡桐花,只要春风一掠,不等叶芽醒苞吐绿,就迫不及待的发狂怒放,在没有绿叶的枝头,由下而上,次第吐艳,像一面面得胜班师的旗子。受不了风吹雨逼,凋谢了,亦是由下而上,干干脆脆的落,像大丈夫的泪。他诅咒桐叶!岁月轮回,天意难违,何必要在风雨中那么轻薄呢?

分家,其实也很简单。精明的米百岱早已经把田亩银钱,平均分成了七分。祠堂,六十亩公田,那是不能分的。

本来,这次分家,应该以此就告一个段落。

百岩百汕,因为不要田地,就折合现钱,带着走了。最后决定由百嵩主持祠堂,百嵩一直推脱。百岳也是因为要现钱,出门从军,安顿家小回黄氏老家彰明,等在家里,催促百岱。没有人愿意管事,现在祠堂实际管事办事的就是百岱了。他也很喜欢做这些事情,乐此不疲。分家,田产,珠宝玉器,古文字画,都有,都分了。现钱却是不多。因为此前百岱以为现钱只要留够日常用度就行,余钱余粮,得用来买田买地,放债吃息。所以,现在屋里被百汕青娥带走大笔现金以后,就没有现钱了。

米百密,他需要的不是手里的田地,不是珠宝玉器古玩字画。他需要现钱啊,作为本钱,去经营振兴他的高记盛源土杂行。他是以一个商人的眼光来看待分到他名下的土地珠宝的。商人,那就是除了良心不能出卖,什么都可以是商品,可以出卖的。他希望马上把这些田地变成现钱,就来找五哥米百岱商量。

不分家,百岱筹措这么两千来两银子,不难。集全家之力,应付一件事情,即便是很难,耗费颇多,如百密坐牢上下打点。上万两银子,也就那么对付过来了。但现在,接二连三的遭遇了那么多事情,又把一个家分破成了七份。百岱很想帮助弟弟,但确实没有现钱啊。给百密讲了现在的困难,特别强调,妈妈现在很老了,危在旦夕之间,他现在最急迫的就是筹措一笔钱,防备妈妈有什么不时之需。妈妈养育了七个儿子十一个女儿。没道理让她老人家赤身**的归西。

百密却并不为难,几天之后,就找来了几个买主,一手银子一手地契。现金交易。

“百密,这是祖产啊,你真的要当败家子吗?”百岱好惶恐,好惊怒啊。因为百密说成的地价,太低了,仅仅是父亲进士公从二叔手里买地价格的两成,是现在地价的一半啊。

百密说:“五哥,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你只要再稍微等一下,等这一季小春下来,五哥就是吞糠咽菜,也要给你筹措一笔银子。这田地一卖出去就改了姓,再想买回来就千难万难啊。”田地,能够买回来成现在这样的规模,经营成这样连片成块,是二叔,百岱两代人呕心沥血,奔走操劳的结果啊。丑妻近地家中宝,居家过日子,经营土地的人都知道这一句话的。

“五哥,不必你吞糠咽菜,因为确实用不着,我也等不及呀。春茶下来了,麦冬出来了。菜籽天麻也大量上市了。下江贩子带信,或亲自来人,要高记代办。这一过手就是银子啊。等到下一季还有什麽用呢?山民药农已经把货卖给别人了,贩子也买了人家的货物。我纵有千万银子,买得回来这老字号的信誉么?我办完这一季货物,敢保证买回同样多的土地,交回祠堂。甚至更多一些也无妨啊。”

就像百密对土地经营一无所知一样,百岱对于经商也是知之甚少。米家,历来是以读书进士为正业的,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不为家人看重。百岱说:“百密,你是不相信五哥吧?害怕五哥给你代管土地,要谋夺你的产业是不是?二哥你相信吧。我们去把二哥找来,君子凭口说小人凭纸约。我们当面立约为证。小春下来,米百岱助百密银子两千两,贷期无限,无利无息。”这个,百岱是很有把握的。放出去的高利贷,能收回一些,加上地租,到小春麦收以后,筹措两千两银子,没有问题。

“五哥,我问你,该下种的时候,我要借你唯一的一斗谷种。一个月以后,我还你一石。你会借给我吗?你知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的道理。也应该知道,人误行情一时,行情要误人一辈子啊。”

我们是农耕之人,一切生活,都是围绕着农业这个物资生产的源头来考虑安排的。从播种到收获,有一个半年左右的过程。这个过程就决定了,我们必须坚持守望着我们的土地。耕耘播种,除草施肥。贻误农时,就要闹灾荒,就要饿饭,饿死人。耕种土地的农民是这样,经营土地的地主也是这样。

百岱说:“百密,这是祖产,一切从长计议好不好。我为这个奔波久了,深知其中的艰辛。在我们的土地里夹杂了外姓人的,边角界线争执不断,很难啊。你等等,我这就去请大哥二哥过来商量一下。总是以祖宗田产不改姓为好。”

米百嵩被请出来了。

米百岳也被请出来了。

百岳一见百密,心里就有气,他已经不管屋里的事情,只是等着拿一些钱就走。现在一听百密要卖掉祖宗田产,就说:“百密,你真是人小鬼大,忍耐几天,让家里安靖几天会憋死你吗?”

米百密也针锋相对:“大哥,你是大神,就没有长着人卵子。现在分家另户,我买我的田地,与你无关。”

米百嵩说:“百密,我之言语,尔能听进否?”

“二哥请讲。”

百嵩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究竟是何事逼迫你要放弃读书,去从事引车卖浆的贱役呢?”

二哥百嵩的脑子就是不清楚。做生意怎么就是贱役呢?也没有办法和他这样胡搅蛮缠啊。

百岳见百密被百嵩问住了,说:“百密,你刚刚从监狱出来,身体有病,将息一年长大一年,再出去闯荡,那样不好吗?”

米百密一见百岳心里就有气,大声呵斥说:“米百岳,滚出去。我不想和你说话。”

“这——好!百密,我们祠堂里见。我现在虽然不是什么族长当家人了,但这道理,却是要辩白清楚的。米氏家族,耕读传家,岂能容得你这种轻义重利的市井小人。”

百嵩百岱反复劝说,无效。

“二哥五哥,人家都在等我呀,地,我肯定得买了。我现在急需两千两银子。因为我现在不进城,无利可图,开罪客户不说。单就是那些山民农户,每年采了茶,挖了药,就送到高氏盛源杂货行来。今年他们怎么办?这可是他们一年一季,靠此为生的生计啊。”无计可施,现在,米百密已经跪在翰林公进士公的牌位前,向父祖哭诉了。

先前,百岳被百密呵斥,无言以对。现在见他也进退失据,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说:“不管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们做儿女的,空手出门抱柴归家可以,要败坏祖业就不行。”

米百嵩去请来了黄氏老夫人,收缴了百密手里的地契。要把他关起来,直到他答应不再卖地为止。田地,是我们安身立命,衣食用度,一切物资生产的根本啊,我们已经拥有了它,怎麽能随便卖掉呢?

米百密爬起来,冲上前去,要抢回放在神龛上、那一叠本来已经属于他的地契。

“你敢!”百岳抱住了百密。虽然还没有保卫过国家疆域,但是保卫家里的土地田园,惩罚败家子,也有同样的意义吧。

米百密伸手无法拿到地契,脚却蹬动了神龛,摇倒了烛台。烛火点着了地契。

百岳见着火了,放开百密,急忙救火。

百密被逼疯了,呼天呛地,抢上前去,把家谱扔进了火里,把翰林公进士公,以及列祖列宗的牌位扔进了火里。大骂他们都是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幸喜百岳百嵩百岱,以及家人们奋力扑救。翰林大院才得以免遭回禄。

老夫人急怒攻心,再次以头撞墙,悲愤过世。

米家桥头,坑已经挖好。

米百密坦迫地走向米家桥头,走着他站立走路的最后几步。没有畏惧,没有悲伤。遗憾很多。但是,做事在人成事在天。做了,努力了,不成也不后悔。

他——米百密,踩断了祖宗牌位,砸破了神龛,焚烧了宗谱,打伤兄长米百岳米百嵩,气死了母亲黄氏老夫人。兼其岳父在监狱受刑不过,招供其婿共谋,经手贿赂官府。潼川府判决,准其族人所告忤逆罪,以家法处置——活埋!

“等等!”百密说。揭下瓜皮帽,盖住脸。

百岳问:“怎么啦,还是有一点害羞?”

百密摇头说:“不,我是想,如若重生,再来人世。我愿既瞎且聋又哑。能不看不听不说。”

“埋!”

后来,米百岳从军,带儿子效命沙场,其家人再也没有回到米家桥。

米百嵩做了米氏家族的族长。现在米吉桥住的,实际上只是米百嵩米百岱的后人。

米百嵩做族长以后,重新修订了家谱。还办了一件大事,就是把米家桥靠黄龙河对岸的那一孔桥面的石条去掉一块,铺以厚木板。尽量让人相信那是一个吉字,改桥名叫米吉桥。

百嵩公是听见过:“河是弓,桥是箭,一箭射中翰林院。”这句话的。他深信不疑。以为,家族里出了这么多事情,都是这桥惹的祸。

感时伤怀。

涪城学子米久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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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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