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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行路难
家是什么?
家就是肚子饿了,面前有一碗热稀饭;家就是身子乏了,身下有一个热被窝。身有所靠心有所依。至少吧,丑女子现在感觉,这些就是家的全部内容了。也许家里还应该有妈妈无休无止的唠叨抱怨甚至打骂;应该有永无穷尽没有完结的家务劳作。有很多,但现在她想不到,她太累了,需要一个家休息,让她睡一觉,安心的恢复疲劳;她太饿了,需要吃饭。她太需要一个家,一个不必担惊受怕小心提防的地方,一个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丑女子本来以为应该两天就走完的回家路,她走了整整七天。终于看见亲人了。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朱闷娃,朱二娃,她热泪盈眶,就只是想大哭一场。
白老师抱着朱二娃,焦急的等待杨幺姑来接走他。
出事了,今天余警长的女儿第一天到学校来上课,就被学生陆云衡放鞭炮炸了。不知道伤着没有,肯定是吓坏了。她现在急着要到余秋萍家里去看看。人家是在学校出的事,她作为老师,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这个杨幺姑逛到哪里去了啊。真是急死人了。
朱闷娃拉拉白老师的衣服,让她弯下身子,在她耳边悄声说:“白老师,你有急事你忙去吧。我认识这个人。”
“你刚才不是说不认识吗?”
“是啊,我不认识,但我知道她是谁。她姓许,叫丑女子,家是范家沱的。”
白老师不相信,也不敢再托大,刚才已经出事了。不要再出什么事情就更难办。
但见朱闷娃像个大人一样过去问道:“你是谁?”
丑女子说:“我叫丑女子。”
“姓什么?”
“姓许。”
“你们家住哪里?”
“范家沱。”
朱闷娃看看白老师。很是得意。
白老师问:“你们是亲戚吗?”
丑女子连忙说:“是,是啊!”
朱闷娃瘪瘪嘴。他听爸爸妈妈无数次说起过丑女子,但他们肯定不是亲戚。
白老师问朱闷娃:“你们没有什么吧?”
“没有什么,你忙去吧!”朱闷娃说,胆气很是豪壮。这里是学校,他不怕丑女子。
白老师就把朱二娃递给丑女子抱着。急急忙忙的追余秋萍去了。
丑女子紧抱着二娃,心贴着他的心脸贴着他的脸,热泪潸然。这是几天劳累奔波受苦受累担惊受怕以后,再一次拥抱亲人啊,这就是她魂牵梦绕千里投奔的家人啊!
从范家沱到涪城,沿河水路是二百四十里,旱路会长一点,也长不了多少吧。就走,没想到她走岔了路,她是被朱云贵以及那些船上的人误导了。确切的说是被经验给误导的。
听他们说:到涪城是240里水路,旱路长一点,一个女人至少要走两天。
他们,以及丑女子都没有计算丑女子是一个丑女子,没有人打扰,又很强悍。长脚大手黄桶腰杆,走路比一个男人都快捷,所以,她就在涪城边上的李家脊,顺着安昌河一路向上走去了。到了一个场镇就打听杨幺姑,她只知道涪城的人都是认识杨幺姑的。不认识杨幺姑,这就不是涪城。就继续走。
问道嘛,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行吗?
她没有问,到了她以为是涪城的地方,也就是上路的第二天下午,她都走到花街了,才离开河边,进镇子到人多的地方打听。
没有人认识杨幺姑。
疲乏了,也饿极了。就想先找一些吃的东西填饱肚子再走。
记得在上路前,朱云贵拿出五个银元递给丑女子,说:“拿去,你走吧。”
丑女子像是被吓着了,惊问:“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路费呀,你走路就不用钱吗?”
“这,这留着你们用把。”丑女子不伸手拿钱,哆嗦着说:“就这么两百多里路,一天多时间就走到了,也不要住店啥的,不用钱。”
“那吃饭呢?”“我一个人,在哪里都能够将就一口。”丑女子这样说。
朱云贵着急了,狠狠地把钱扔在丑女子脚下,大声吼道:“就没有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傻女人,明明白白的是嫁给我了的,不跟我睡床上,偏偏要睡着灶门前;自己的男人拿钱送她回家,又怎么说都不要。听她那口气,像是要去当叫花子歇桥洞舔盘子回家。这样子还嫁什么人嘛?既然嫁了,就是人家的女人老婆。丢脸,就是丢她男人的脸。你这就是在丢我的脸你知道吗?!!”说完,转身走了。
丑女子不知道朱云贵为什么又发火了。心惊胆颤的捡起几个银元,哀哀愁愁的踏上了回家,到涪城的路。
其实朱云贵不知道,在这个季节,走路,不用钱也是可以不讨口叫化的,山上路边到处都是野菜,枸杞芽,马齿菡,灰蔊菜,刺甘苗这些都是可以吃的,顺手摘一把塞进嘴里就行,饿不死人。住宿就更加方便,随便找一个避风遮露气的地方,蹲着就过一晚上。
害怕,不知道害怕什么。但也过来了,一个迷糊天就亮了。
她完全可以有尊严的,不讨口叫化,不丢脸。
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涪城找到杨幺姑,她觉得必须吃一点东西,饭,才能抵得住了。就走向饭馆,没有想到还没有走拢,饭馆的伙计老板就大声呵斥她,叫她走远一点。有的干脆就给她端出残烫剩饭。他们真的把她当叫花子了。她没有吃那些残汤剩饭。这让她心里很难过。
不知道这算不算就丢了朱云贵的脸了。
这天花街是逢场天。她大概走到了粮食市场了吧,大街边到处都有撒落的麦粒,稀稀拉拉的,但是很多。
这是粮食啊,是可以养活人的东西。
丑女子就埋头一粒一粒的捡,捡一小把,就在手板上搓搓,喂进嘴里。再捡。
她发现有很多鸡,鸭子,鸡鸭捡这散落在地上的粮食可是比人能干多了,鸡是一口一颗百发百中,鸭子是用它勺子一样的嘴扫荡,快捷无比。
她着急呀,她不能和这些鸡鸭比较啊,就轰赶它们。
鸡鸭子不走远,继续啄食粮食麦粒。又逐渐围了过来,和丑女子一起捡食。
谁知道这就被街道两边的住户人家发现了,以为丑女子是偷鸡贼。当她某一次抬起头往嘴里喂麦粒时,猛然发现十几个男人女人围住了自己,怒视着她。
“这是你们的吗?”丑女子扬起手里的麦粒给他们看。因吃多了野菜,那眼光不知道怎么,竟然发绿,很吓人。
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打呀,打死这个狗日的偷鸡贼!”拳头脚尖,棍棒石头就雨点般的落到了丑女子身上。
她这个样子实在太象是偷鸡贼了。挨了一顿痛打,丑女子蹲在路边哭泣,冤枉啊,这些人怎么这样呢?也不问一个青红皂白,叫这样朝死里打人。
一个老大爷,端来一碗冷饭,是红苕干饭,递给丑女子,说姑娘啊,吃吧,人,饿死也不要学坏呀。
这不还是把她当叫花子吗??
她没有接老大爷手里的干饭,艰难的站起身,站直了,把手里紧捏着的麦粒喂进嘴里,走了。
老大爷说可怜啊,这是一个疯子!
就这样走,一路打听杨幺姑,看看身边的河越来越小,小到都可以徒步涉过了。
朱云贵他们家可是住在大河边上的啊!才想起来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答说这里是茶坪。
问涪城。
说是在下河方向280里。
天哪,怎麽会这样呢??
就只好扭头往回走。山路,又是非常疲惫困乏的身子,走路就格外的慢。
走到一个大镇子,打听,是安昌镇。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们,更没有单身一人进过饭馆,不知道是不是饭馆都是那么招呼客人的,呵斥轰赶。太饿太渴太累了,无论如何也必须找一个地方吃一点东西才能挺住了。继续走路。天黑以后,她终于在一条小巷子里看见一家客栈,门口大灯笼下的笼屉里堆着馒头,一个老大爷慈眉善面的坐在那里招呼客人住店。
丑女子老远就拿了一块银元拽在手里,大着胆子走过去,昂声说:“我要五个馒头,我要住店!”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说话也大声了。
大爷看看丑女子,说:“馒头三文钱一个,住店十文。”
“五个馒头,我要住店。”丑女子坚决的说。
大爷接过她的包袱,放进柜台。再次仔细打量她,带着她走进了大通铺房子。说:“就是这里,你看能不能将就一个晚上?”丑女子放眼看去,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进门两边是两溜土砖砌的台子,一人多宽,那就是客人睡觉的床了。台子中间,是一个火炉子。夏天,没有烧火,上面放了一个大茶壶。屋里已经有十七八个人了,都是男的,有的在床上烧烟,有的在掷色子赌钱,更多的是躺在床上睡觉。
能有一个地方睡觉就好了。丑女子不挑。
就拿出钱递给大爷,说谢谢了,这里就很好。
大爷吃惊,没有想到她会大大方方的拿出一元钱。她那么丑,满脸菜色,又穿得破破烂烂的。连忙说:“小姐,这里隔壁就是饭馆,要吃什么我给你叫去。我们店里只有冷馒头,也不是你这样的人吃的。楼上有单间,也不贵,三十文钱一晚上。”大爷是势利眼,但心地毕竟还有一点善良。觉得今天真的是看走眼了,很是对不起这位女客,得去给老板说一下,给她安顿一个单间。怎麽会叫一个大姑娘和一大群挑脚抬担的大男人家一起睡大通铺呢?
丑女子走到大屋最里面的角落,拍拍铺面被盖,觉得比家里的床还要暖和稳当,说:“就这里,就这里吧。给我五个馒头。”
“五个?”大爷吃惊,问:“就你一个人吃吗?我们这里的馒头大哦!”这里是专门招待挑夫脚力的客栈,他们都是一些大肚汉,所以馒头也就做的特别大,每一个都是五两灰面做的。一般的男人吃上最多两个就饱了,馒头不是赚钱的,这是这客栈的招牌,招揽这些挑夫脚力来这里住店的。
丑女子点点头,她也看过那大馒头,现在给她一条牛她都吃得下,太饿了呀。
大爷给她拿来五个馒头。
她迫不及待的吃。
大爷给她倒了一碗水,说慢点慢点,别噎着了。
她感激大爷,连说谢谢。很快吃掉三个馒头,倒在那里就睡着了。
女人哪,听自己男人的话,照着男人说的去做,总是不会出差错的。这是丑女子出门这几天痛彻的感受到的真理。
迷迷糊糊地,丑女子感觉有人用指头在点她的奶头,裤裆中间。
那是朱云贵曾经摸过的地方。是他来了吗?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还来摸什么呢?
不对,不对呀!!
丑女子猛地睁开眼睛时,看见一张狰狞的丑脸,就在离自己眼睛三寸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男人,那脸怎么会那么丑陋啊!去庙子里看见那些狰狞的力士金刚,牛头马面,具有人形又不是人样,她就一直不明白那些雕塑匠怎么能想象得出这样的形象。可能就是这样,让一个可恶的丑陋男人在离自己眼睛三寸远的地方瞪着看自己,就有了样范了吧?“啊————!你要干什么!!”丑女子一声惨叫。
那男人吓了一跳,滚下大通铺,在屋子中间说:“真的是女人,就是太丑了一点。”
呵呵呵呵,屋里另外一些人大笑。
问何以见得呢。那人说上面有下面没有,不是女人是什么。胸口两坨肉比这馒头还大。就拿手里的馒头给大家看。
那是丑女子没有吃完的馒头啊。被那男人分给几个同伙吃了。
栈房的伙计,也就是那好心肠的大爷进来,看见屋里的情形,马上就明白了是这些苦力在欺侮女孩,说:“苏老五,五爷,维持倒点嘛,大家都是出门人。”
“干什么干什么?我干什么了我?”
大爷过来看看丑女子,问你没有什么吧?
丑女子说他摸我了。想想,摸一下也没什么吧。又说他们吃了我的馒头!以为这才是要点。
大爷问那人是不是。
那人说:“裘大爷,你看她那丑样子,值得我去摸一下吗?叫你摸她你愿意吗?妈哟,吓了老子一跳。”
大爷无奈的看看丑女子,又看看屋里另外的客人。一个烧鸦片烟的抬起身子说苏虾爬和几个伙计打赌,说赌这是一个女人。输赢一坛子双沙酲色,结果苏虾爬输了。
大爷说男人女人都是人哪,都有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姐儿妹子的。想想人家欺侮你的姐儿妹子你是怎么想?人心同然嘛!
那姓苏的大怒,说:“给老子拿酒去呀,一坛子双沙酲色,少他妈废话,不想做生意了吗?”
大爷摇头走了。
苏姓男人又说:“等一会儿,谁先醉倒,就把他抬去跟这个丑女人睡觉。”
几个人大笑着答应,一个说:“老子就愿意先喝醉了。丑不怕他抽,只要他长得有······”
丑女子卷缩在大通铺的角落里,看着这些男人们喝酒,吵闹,赌钱,再也不敢闭上眼睛了。这时候,她才真正痛彻的感觉到在家千日好,出门步步难这句话的正确,也就深刻理解了朱云贵他们这些常年出门在外找钱的男人,在路上的艰辛和困难。
敲三更了吧,那些人闹累了喝醉了,都上床睡了,一屋子雷鸣虎啸般的鼾声。
丑女子实在太困,也闭上眼睛要睡一会儿。
这时,店外面又来了一帮子人,敲门敲得地动山摇的。
那裘大爷说店里已经住满了,请他们另走一家。
他们说实在是走不动了,叫裘大爷开开门,卖一点东西和酒给他们吃喝。他们在柜台边将就一晚上都行。只求有一个遮蔽露气的地方。
大爷知道这不是一些善茬,放他们进来,店里这些人都不要想睡安生觉,就不给开门。
外面的人没有办法,一个说:“算了算了,我们有八根扁担,在这街沿边上铺开来,不是也可睡一晚上吗?”
“要得。”
“对嘛。”就听见一阵子扁担响。八个挑夫像是睡下了。一个说:“往那边挤一挤,李矮子那边还那么宽。”
一个说:“李矮子那边是还宽,但是他那屁太凶了,总要给他留一点通道跑毒气嘛。”
八根扁担,八个人睡,还要留出一点通道。怎么睡?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丑女子想。
也许那裘大爷也是这样想的,就悄悄打开门看。没有想到那些人一窝蜂就挤进了店堂。要吃的要喝的,要睡觉的地方······一直吵到天亮。
丑女子紧抱着朱二娃,紧抱着亲人。
朱二娃也不怕她,好像和她天生就熟悉似的。朱二娃两岁,不懂事,但对爱,却能够感知。他知道这个不认识的大个子女人是爱自己的。因为,丑女子那份由衷的激动和欢欣,是谁都能够看出来的。
丑女子问:“我们这就回家吗?”回家,回家了,这就回家了呀,再也不会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了,再也没有人敢伤害她了。
朱闷娃不动,给丑女子指指往北门走的大街。那里有一个女人在骂大街。为了方便访问,请牢记bxwx小说网,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们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