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佛祖非主流(二)
曲丛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爬在朱决云的身上没下去。
“朱决云。”他这样说。
曲丛顾就笑着重复念了一遍:“朱决云啊。”
身后的下人尚还在焦急的催促着:“世子,快回去吧。”
曲丛顾不大高兴,没有动弹。
好看的孩子耍脾气的时候都是好看的,让人生不起气来。
大概真得是有些缘吧,这孩子直冲着他而来,好像真感觉到了谁可以保护他一样。
朱决云低头道:“你怎么了?”
曲丛顾道:“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
朱决云便笑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了。
“我叫曲丛顾。”小孩道。
朱决云道:“回家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今日曲丛顾和他姐姐闹了些脾气,不肯回去。
曲迟素大他四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自小便疼曲丛顾,前几日许了人家,今日夫家来了人走动,曲丛顾却自个儿跑出来了,临了姐姐出嫁还和她闹了顿脾气。
朱决云对曲丛顾的一生经历倒背如流,比自己的前世背得还熟。
毕竟他诚心诚意来还债。
朱决云蹲下身将他放下来:“你今天不回去日后是会后悔的。”
曲丛顾茫然地看着他。
朱决云道:“回去吧。”
曲丛顾忽然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两人目光对上,这是隔了一世的俩人头回视线交错。
朱决云反手将他握住,改口道:“我送你回去。”
曲丛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什么也没有。
是个干净的、还什么都未经历过的孩子。
朱决云心中升腾出些许异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千疮百孔,重活一世,拖着一具皮囊的坏人了。
陈清的疾言厉色,世人的背叛,都没让他升起一丝一毫的感触,此时却在这孩子的目光中颇有些自惭形愧的感觉。
曲丛顾却不知道他心里那些想法,自顾自道:“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想?”
曲丛顾却又不说这个了,转而道:“哥哥,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你?”
这声‘哥哥’叫得真诚自然极了,‘扑哧’一声插/进朱决云胸口上,血溅三尺高。
朱决云仍然是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性冷淡模样:“因为我刚刚来。”
“为什么来啊。”
因为你。
朱决云心里道,却还有一个名字从心底某个缝隙冒出来,一闪而过。
陈清也是京城人,此时应该也在这城里,可能此时正掩藏在某条街道的人群之中。
朱决云抬头看了眼熙攘的街道,笑道:“我来这里修行。”
曲丛顾一时被巨大的喜悦砸懵了。
曲丛顾道:“你是道士!?”
曲丛顾:“你会飞吗!?”
曲丛顾:“你见过妖怪吗!?”
“没有,”朱决云笑道,“所以我得来修行。”
话本里的故事听多了的孩子都这么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格外崇拜修道的人,有些过于美化的幻想,曲丛顾梦想是当个剑修,天天做着仗剑走天涯的梦。
朱决云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梦:“我修佛。”
曲丛顾眼里的光瞬间灭了一大半。
朱决云:“还未入门。”
这回彻底全灭了,连个火星儿也没带留的下的。
朱决云笑着道:“走吧。”
俩人说了话,也算是不好驳面子的关系了,曲丛顾左右斟酌了斟酌,这回老实地跟着走了。
跟出来了十多个下人看得有点懵,等到听到了朱决云说了‘麻烦带路’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样真得搞得他们很没面子。
曲丛顾的手很软,老老实实地跟着往前走,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脚下踢踢踏踏地玩着石子儿。
他其实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今天就更听话了。
曲府并不太远,朱决云一路带着他走到了府邸,“进去吧。”
曲丛顾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哥哥,我以后能找你玩吗?”
朱决云笑着道:“可以。”
曲丛顾便开心地问:“你家住在哪啊。”
朱决云:……
住平城,距京城近一千里路。
朱决云只得道:“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的。”
曲丛顾却极有礼貌的不多问,转而道:“那你能来找我玩吗,先生只让我上午念书,我下午都没事干的。”
朱决云应道:“好。”
曲丛顾笑了,眉眼弯弯地露出一排牙齿,干净又可爱:“那你明天会来吗?”
院中跑出了一位妇人,直接拉住了曲丛顾的手:“小祖宗啊,你又跑到哪去了这是!”
曲丛顾被拉着往里走,却回头看了眼朱决云等他的回答。
朱决云笑着道:“也许会。”
曲丛顾认认真真地冲他摆手再见,这才被拉走了。
有下人跟朱决云道谢,他随意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会和这个小孩子相处的很好。
曲府中。
曲丛顾顺着绿砖红瓦的长廊里一路小跑,一把推开了门。
曲迟素抬头看见了他,笑了,他们姐弟长得很像,尤其是嘴唇,带了颗唇珠若有若无地勾着,似笑非笑,好似反复雕琢,挑不出毛病的好看。
曲迟素道:“不闹脾气啦?还知道来见我。”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哥哥,”曲丛顾道,“在城门口。”
曲迟素愣了一下:“啥玩意儿?”
曲丛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单手托腮道:“你说我明天跟娘怎么说她才能让我出去玩呢。”
“怎么说都不可能,”曲迟素没好气道,“不是说了以后全天念书吗。”
原来曲丛顾为了让朱决云来找自己玩,空口打了个白条儿。
“不行啊,”曲丛顾说,“明天有人找我玩呢。”
曲迟素好笑道:“谁啊,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还交上了朋友不成?”
曲丛顾理所当然地道:“是啊。”
曲丛顾的出身是很好的,他出身太后的娘家曲家一脉,沾皇亲,长姐出嫁宫中,得了贵妃的名号,还有一个兄长一个二姐,都前程已定,可以说,是合满的一家子。
他是家中次子,爹娘中年得子,极为疼爱,哥哥姐姐也都稀罕这孩子,自打出生便未尝过什么疾苦的。
恐怕此生除了莫名其妙替朱决云受的那道天雷之外,再无什么坎坷了。
是个真正娇气而尊贵的孩子。
第二天曲丛顾一中午啥也没干,跟在他娘屁股后面转了一中午,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得了一下午的假。
但是朱决云却没来。
曲丛顾简直望眼欲穿。
一开始在大堂前逗他爹挂在杆上的文鸟,后来慢慢地磨蹭到了前门大院里,坐在池前有一搭无一搭地玩着水,一池的鱼被他搅合地来回乱跑。
前门忽然有了动静。
曲丛顾抬头去看。
结果却是奶娘走进来,看着他喊道:“祖宗诶!水凉着呢,快别玩了!”
曲丛顾伤心到不想说话。
他的假很难请的,真的。
曲府上下没人把这个小少爷很快夭折的友情放在心上,大家都在为曲迟素的婚事筹备,日子很快就这样过去。
直到那一天,曲迟素八抬大轿出府,曲府中一个丫鬟受了风寒,耽误了一天工。
等到夜里再去看的时候,就发起了热。
第二天,忽然全城都疯传,宫里有人出天花了。
曲府忽然乱了,发了高热的丫鬟出了一身的红疹子。
他娘只能将人悄无声息的送出去,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丫鬟也给了钱打发了,没办法,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府,实在耗不起。
可这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一道禁令下去,曲府被封,只许进不许出。
宫中派了三个太医,将府中上上下下地清理熏药,每天把脸捂得恨不得连眼睛也不露出来。
这一年,京城人人自危,街上一整天不见人影,曲府大门紧闭,极为萧条,却忽然被敲响了门。
一个年轻男人面貌冷峻,剑眉星目,却行了一个佛礼,说道:“施主,贫僧寻妖气而来,愿为贵府除煞驱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