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小满
隅中时分，宫学。这个时辰太傅们已授课完毕了。
宫学分为四个学堂。梅苑授军事兵法，兰亭授政治要务，竹轩授诗书礼乐，菊斋授天文地理自然万象。
照娄止的喜好，唐律来到梅苑找他倒是个正确的决定。
娄止一眼便看到梅苑墨漆拱门前的唐律，三步并两步快步到唐律身前，笑道：“谨之，你是来寻我的？”
“自然。”唐律看着娄止如猴子般冲过来，觉得好笑。不过娄止还是要比猴子好看许多的。见娄止并没有开口的打算，笑道：“你不问我何事？
“谨之你专程来找我，自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娄止倒是无所谓，走到走廊边的红木围栏旁，轻轻一跳便坐了上去，高度恰好面对着唐律的脸。随意晃着自己耷着的腿，望着唐律：“我不问你，你难不成就不说了？”
唐律微微挑了挑眉，却并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问娄止：“你寻到合适的玉石了吗？看你这悠闲自得的模样，大概是已寻到了。”
娄止小脸瞬间敛去了笑意，蹙眉闷声道：“说到这事，昨日我派人去城里其他几家略有名气的珠饰店铺打听，尽是没有上等货色。想是到时小满那丫头又得闹了。真是，谨之提这闹心事作甚？”语罢，才发现唐律并非空手而来，他手中正持着一花纹精致的方形锦盒。娄止眼睛一亮，“谨之莫不是做我的救星来了？”
“你倒是在这些方面机灵得紧。”唐律手指摩擦着锦盒表面，笑得也算温和，“昨日拜访厉王，顺便向他讨了这套上等的鸽子血。打一支步摇是绰绰有余的。”便将锦盒递给娄止。
娄止猝地跳了下来，笑着接过锦盒，明眸皓齿，眼里是难掩的兴奋：“那便谢过谨之了。”说完还觉不够，又添上一句，“谨之果真是懂我的。”
唐律亦是忍不住笑开了，随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惊觉这少年的话语神情对自己情绪的影响。轻轻无奈摇了摇头，许是自己寂寞太久了。
“谨之今日可还有别的事？”娄止问道。
唐律戏谑，语气里故意添上了一丝暧昧的痕迹：“小清明是想约我？”
常人听着本没有什么的话语，却让娄止红了耳根，面上不露声色道：“本就打算用完午膳去寝宫不远的皇家校场看看禁卫军训练，打发打发时间。你既来找我，便想问问你是否愿意一同前往。”无意间踢了踢地上一旁的石子，“你若是有要紧事，过会儿我便独自去了。”
“我亦无事，”娄止的动作尽收唐律眼底，“既然你相邀，那便一同去吧。毕竟这皇家禁卫军的风姿，寻常太平日子甚是少见。”
“那自然是好的。”
日昳时分，二人在娄止的寝宫伏顼殿用完午膳稍做休息便准备动身去皇家校场。娄止亦是不忘吩咐下面的人将那套鸽子血送往琉璃局，就连步摇的设计图样，也是娄止亲手画的。
“未想到你竟是有如此地…心灵手巧。”唐律饶有兴致地看着娄止。后者刚吩咐完下人，正坐在软塌上翘着二郎腿喝着茶。
“小满五岁以来所有的叉饰样式便都出自我之手，我的妹妹自是要用独一无二的东西。”娄止将唐律话中的戏笑忽视得彻底，语气倒是显得十分得意。
“那便是让我开了眼界。”这个小将军身上究竟还有多少值得让人深入探寻的东西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娄止放下茶杯起身，稍稍伸展筋骨，看着一旁含笑的唐律：“也差不多时辰动身去校场了。走吧，谨之。”
待到唐律起身，一高一矮的身影便相偕踏出伏顼殿大门。
二人逆光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却甚是和谐。
从伏顼殿到校场，御花园是必经之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十三公主娄满这个小祖宗。
“十一！”一声清脆，有着总角少女的生气，又带上一点泼辣。
刚踏入御花园，便看见不远处粉嫩的身影向着二人靠近。娄满本就不高，这在御花园的万花小径中蹦蹦跳跳的模样，让人看了觉得甚是可爱。而她腰间佩着的铃铛亦是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倒是给这原本冷清的御花园添上了一些热闹之气。
娄止与唐律稍驻足，待到娄满到二人面前。
看着娄满站在自己面前，小脸泛红，小胳膊叉着腰喘气的样子，唐律不变的笑容下藏着好奇，而娄止则是蹙眉斥道：“瞧你这样子，哪还有女子的温婉内敛？活脱脱一只疯兔子。”虽说是斥责，语气倒也不重，相反还带着一丝纵容和笑意。想来这呵责模样是做与旁人看的，才显出作为皇兄的架子。
娄满则是不动声色地白了娄止一眼，瞥见一旁笑意正浓的唐律，许是被俊美的容貌给吸引了。本就微红的小脸更是红个透彻。不等娄满开口，唐律便微微作揖行礼：“在下朗商唐律，见过公主殿下。”
温润的声音传进娄满耳朵，半天未反应过来，喃喃道：“这位哥哥真是好看。”
唐律略有深意地看了娄止一眼，似是在炫耀什么，娄止倒有几分吃醋的模样：“姑娘家说这等话，也是不害臊。宫里皇兄们个个样貌也不差，也不见你这般神情。”
“看着你们，早是腻了，”娄满呛声，“这下来个谪仙似的哥哥，还不许我夸上两句？你许是嫉妒别人长得比你好看。”
唐律则是看好戏一般，在一旁不动声色。
宫里敢如此说娄止的，大概只有娄满了，这也自是娄止自己惯出来的。娄止早已习惯，想到什么，便打趣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倒是天天惦念着莫副将。”
莫副将便是三皇子娄衡的副将之一，录尚书莫决的二子，莫殊海。亦是一个丰神俊朗、英姿飒爽的不凡之人。
提及莫殊海，娄满神色飞扬，圆滚滚的大眼睛亮上了几分。
这小姑娘倒是和他哥哥一样，一点也藏不住心思。想罢，唐律便听娄满脆脆的声音响起。
“殊海哥哥自是与他人不一样，待我及笄，我便求父皇赐婚把我嫁给他。”
这丫头果真是留不住。娄止听到此话，心中升起一阵酸酸涩涩的微妙感觉，又在心里骂了莫殊海一通，已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表面略是无奈地看了眼唐律，唐律则轻轻挑了挑眉。娄止便想转开话题：“小满，你今日是在御花园作甚？”
娄满水亮的眼珠转了转，问道：“那你们这又是要做甚？”
此时唐律缓缓开口：“是在下想要领略大祇皇家禁卫军的风姿，便劳烦十一皇子带在下去校场走上一遭。”
“你们要去校场？”娄满便突然上前挽着娄止的手臂，语气甚是娇憨，“清明哥哥，小满也想去见见禁卫军训练时气势磅礴的模样。可是，你知道的，校场女子是不得单独入内的。”声音稍扬，“但是你是将军，你带我进去，别人定不会说什么的。”
娄止自是知道，若不是有求于人，娄满何时会有如此的女儿模样。瞧这丫头的眼神，贼光尽露。不过自己内心还是满足的，却忍不住逗上一逗：“你想去校场看你的殊海哥哥便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唐律只觉得这对兄妹甚为有趣，又感叹有这样一个兄长，这十三公主应是幸福知足的。可惜，历朝历代的公主，多是远嫁的。娄止定是护不住她一世的。被宠惯了，以后的路怕是难走。
娄满听了瞬间敛起刚才的撒娇神色，露出些不乐意，小脸显得有些气鼓鼓的，仰头蛮横道：“不愿带我去便算了，十一你个小气鬼。”语罢，便作势要离开。
娄止连忙拉住娄满：“这便生气了？也不知是谁小气。”抬手轻轻捏了捏娄满小巧的鼻子，“走吧，小祖宗。”
娄满还显得有些肉肉的手揉了揉小鼻子，脸上是目的达成的得意笑容，眼中带着的赞赏：“这还差不多。”
唐律在一旁看戏看得倒是起劲。这公主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此看来，娄满便是娄止的软肋。
从御花园到校场，一路上全然是娄满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内容尽是这段时间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梁贵人养的猫咬了云嫔寝宫的狗。御膳房的老太监总管硬是要收洗衣局的小宫女翠翠为义女，说翠翠长得像他多年前夭折的幼女，可老一辈的太监们说是这总管四岁便进了宫…
虽然小姑娘的话语没什么逻辑可言，但娄止还是听得认真，眉眼间是快溢出的宠溺。偶尔还会差两句话打趣讲得眉飞色舞的小姑娘。
唐律则是跟着娄止的步伐，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在这热闹的兄妹间，意外地并不显得突兀。似是在欣赏着这宫里的花木繁荫、亭台楼阁，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