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夏初边嚼着泡泡糖边坐在会议桌边上，她显然不是那种特别规矩的学生，坐着也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两条腿在凳子底下一晃一晃，黄茉莉进来的时候她嘴里的泡泡糖刚吹了一个超大的。

于是她一半脸被只粉色泡泡挡着，与黄茉莉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啪！”方夏初一脸遗憾地咬掉了泡泡，她站起身，黄茉莉才发现这姑娘大冷天的居然还穿着超短裙，黑色高靴底下连袜子都没有，露着雪白的两条美腿。

“……”黄茉莉盯着这双腿感觉自己有些晕眩。

方夏初吐掉了嘴里的泡泡糖，她似乎想起什么，摘掉了鸭舌帽，露出一个金灿灿的波波头。

黄茉莉：“……”

跟着进来的李敬泽先前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对方那夸张得跟黑眼圈一样的烟熏上，被那耀眼的发色一闪才发现这姑娘的耳钉最起码也有七八个。

“……”李敬泽定了定神，“你好，我是个金李敬泽。”他下意识眼神还是会往对方耳朵上飘。

方夏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也许是因为烟熏妆，也许是因为穿着打扮，方夏初不笑的时候眼角唇边都带着叛逆的酷劲儿，但是她一笑，却又不一样了。

犹如春天忽至山野，于是山野都烂漫了。

陈竹刚把上午的材料批完，还来不及歇口气，抬眼就看见黄茉莉风情万种地靠在她办公室的门上。

“你得来看看，”黄茉莉指了指会议室，“HR介绍来的人才。”

陈竹皱了皱眉：“外包员工？”

黄茉莉嘲讽道：“现在外包员工什么档次都行了？”

“不是什么档次都可以，就算是外包，分行推荐来的也都是关系户。”陈竹绕过她往前走了几步，她侧过脸平静地望着黄茉莉，“放心吧，三个月试用期，就算是行长女儿，不行我也会给他退回去。”

李敬泽尽量让自己保持着温和礼貌的笑容，等他看到陈竹时，赶忙让开了位置：“领导。”

方夏初抬起头，陈竹的目光正好落在她脸上。

李敬泽递上了HR的资料：“这是……小方的个人简历。”

陈竹快速扫了下封面，她翻了几页，突然问道：“毕业一年都在家吗？”

“不啊。”方夏初的声音明快，“旅游，打工，旅游。”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语气得意，“我一个人走了32座城市。”

站在后面的黄茉莉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

李敬泽不怎么赞同地捅了捅她。

陈竹倒是面无波澜，她示意李敬泽收起材料，目光再次移到了方夏初身上。

“银行是个服务类行业。”陈竹淡淡道，“你会被派去公积金中心，柜台服务，处在一线位置面对客户。”

方夏初转了转眼珠子，她安静下来，坐姿也变得规矩了些。

方夏初并不笨，她显然看出了这位老板对自己并不满意，而且对方连一点把这种不满隐藏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陈竹接过黄茉莉手里的5S手册递到了方夏初面前：“头发、妆容、服装、首饰。下次如果还是这样，你不用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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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小哥实在是热情好客得有些过分，洗完了头还不舍得走，又是拿水又是拿零食，说要给方夏初按摩肩膀。

“我真不用啦。”方夏初有些不好意思。

小哥操着一口台湾腔：“表客气啦~人家手法很好的~美女工作一天肯定累了呀~给你按按咯。”

方夏初心想我也很想体验工作一天很累的机会啊……但是老板不给啊……

“你这头发刚染不久哦，又要做回去啦？”小哥聊着天，拿了色板过来给方夏初选，“这颜色多合适哦，不可惜啊？”

方夏初其实也挺纠结的，她上个月才弄的头发，又是漂又是染地折腾了四个多小时，虽然刚做完回去就被自家老母亲骂了个半死，但是同龄的看见了都说特别好看特别合适，方夏初自己也喜欢，连把微信头像都改成了娜塔莉·波特曼在《有个杀手不太冷》里的短发萝莉剧照。

选来选去挑了个深点的亚麻色，方夏初最后看了眼自己的金毛算是彻底死心了，她郁郁地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通知自己晚点回去给留口饭。

“让你早点染回来就是不听话，怎么，外人说话就是比爹妈管用是吧？！”邹丽女士虽说都50岁的人了，但这说话的语速和音量说是气吞山河都不过分。

方夏初默默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还不是被你们逼着去工作的……”

这话邹丽当然听见了：“你不去工作还想干吗？成天不着调玩来玩去，你当钱是刮来的啊？！”

方夏初皱眉道：“我又没花你们钱。”

邹丽：“没花我们钱怎么了？你都多大了，不为以后考虑？吃光用光一生健康？一个女孩子家家好好的稳定工作不找，你以后结婚生小孩怎么办？！”

“我又不是为了结婚生小孩儿才找工作的。”方夏初也不客气地呛回去，“我今天去DW银行看了，咱审批经理36了还没结婚呢，你以为稳定工作就能嫁人啊，老妈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代了！”

邹丽噎了噎，随即毫不示弱地回击道：“那人家也是有钱有脸面的未婚白富美！就比你这个没钱没工作的穷小妹强！”

方夏初：“……”

另一边传说中“有钱有脸面的未婚白富美”黄茉莉狠狠打了个喷嚏，正腹诽着是哪个极品相亲男背后说自己，就看见李敬泽整理着东西一副准备下班的架势。

“今天怎么这么早？”黄茉莉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随口问了句。

李敬泽将刚洗好的保温杯擦干净，笑了笑说：“约了同学吃饭，好几年没见了。”

黄茉莉总算舍得移开目光，来了点兴趣：“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银监的老同学？”

李敬泽点了点头，表情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错呀。”黄茉莉揶揄他，“小媳妇努力一把，争取早日拿下，以后对方来检查，咱们也能走个后门。”

李敬泽被黄茉莉的嘴上便宜占得一点办法也没，正巧看到陈竹出来，赶忙找借口遁了。陈竹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睇了一眼黄茉莉：“你这嘴再不收敛点，40岁之前都没机会了。”

黄茉莉不为所动：“有一个说法，一个男人三个月改不了的习惯一辈子也改不了。这话呢说对了一半，因为不单单只是男性，”黄茉莉竖起食指轻轻地晃了晃，“女的也一样。”

陈竹挑了挑眉，她显然觉得与黄大仙斗嘴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于是抬头看了眼挂钟，转移话题道：“我记得你今晚要去相亲？”

“取消了。”黄茉莉将注意力重新转回电脑上，面无表情道。

陈竹：“？”

“一个大老爷们，看我朋友圈养的猫就跑来和我说怀孕后会有弓形虫。”黄茉莉冷冷道，“他在吃五分熟牛排的时候脑子一定是长在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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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初做完头发回去时已经将近9点了，桌上还准备着饭菜，父亲方容海坐在沙发上打盹，听见动静才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眼镜戴上。

“回来啦。”方容海起身准备去给女儿热菜，看到方夏初的新发色仔细打量了一番。

方夏初明显跟父亲更亲昵些，撩着头发撒娇道：“好看不好看？”

方容海点头：“我家女儿可是仙女。”

方夏初哈哈笑了起来，她坐在饭桌边晃着腿，等方容海把菜一个个端上来，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

“妈今天去跳舞了吗？”方夏初嘴里塞着饭，含糊地问道。

方容海指了指桌上的牛肉：“当然去了，这还是跳舞的时候隔壁院王阿姨给的。”

早年方容海生意做得不错，方夏初算是他老来得女，宠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年纪大了后，方容海便退居了二线。因为自家老婆爱热闹，方容海特意举家搬到了市中心这个位置，住的这个小区有点年限，是最早地方政府规划出来的高档联排别墅，住户要么就是买得早的政府官员，要么就是像方容海这种白手起家有点年纪的经商人士。

邻里间离得近，走动也多，方夏初读高中的时候搬到这里，跟小区里同龄的一帮孩子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你王阿姨的儿子刚交了女朋友。”方容海压低了声音道，“你妈妈虽然收了牛肉，心里可不乐意。”

方夏初哼了一声：“她怎么还想着要和王阿姨结亲呢，我和傻……乐哥又不可能。”

方容海赶忙点头：“我也觉得，放心吧，爸爸站在你这边。”

方夏初总算是心情好了点，冲着方容海嘿嘿一笑，她给自己舀了碗汤，边喝边问了句：“爸，西装给我烫了吗？”

方容海：“早都弄好了，你今天面试怎么样？”

“能怎么样。”方夏初扯了扯头发，“这不就是结果啊？”

方容海安慰她：“原来那个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扎眼了，染回来也好。”

方夏初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抱怨：“你是没看见我们那领导有多凶。”她学着陈竹的样子，阴阳怪气道，“‘头发、妆容、服装、首饰。下次如果还是这样，你不用来上班了。’切……以为自己是谁。”

方容海咳了一声，忍着笑严肃道：“人家好歹是你领导，你这刚上班，当然得有点规矩。”

方夏初不服气地做了个鬼脸，倒也难得没再反驳。

虽然话是那么说，但是方容海还是没忍住多嘴说了句：“不过要是真做得不开心，要和爸爸说，爸爸给你托点关系，换个轻松点的岗位？”

方夏初瞟了方容海一眼，咬着筷子嘀咕道：“我是这样的人吗……老爸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你女儿我可是五讲四美、勤劳勇敢的美少女，好好工作的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懂。而且……”方夏初顿了顿，有些郁闷道，“我也不是没听到他们讨论我这个临时工进DW银行都是走后门的闲话，支行那几个领导其实没一个瞧得上我的。”

方容海又急了，忙着安慰女儿：“嗳嗳，这话怎么说呢，爸爸我就给了人家一份简历，面试还是正正经经的面试的，你们领导这……”

“行啦，我也没特别放心上。”方夏初打断自己父亲，端着吃完的饭碗进了厨房，她挽起袖子开始刷洗，探出头来狡黠地眨了眨眼，“再说了，一开始印象差点没事儿，我这叫逆袭，日后定让他们刮目相看！”

方夏初放出的豪言壮语，陈竹自然是听不到的，倒是第二天大早上她刚到公积金大厅就已经看到自家领导等在了那里。

对方抱着胳膊，一脸冷漠地坐在会议桌边，看到方夏初时，陈竹的目光率先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方夏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怵她，也不敢造次，站那儿跟首长检阅一样。

陈竹扫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大错，她抬手指了指对方脖子：“项圈摘了。”

方夏初不怎么甘愿，弱弱道：“这就是个装饰品……”

陈竹淡淡道：“项圈不能戴，你要实在想戴可以戴锁骨链。”

“……”方夏初只能悻悻地摘了项圈。

公积金的两个主任倒是没让人等太久，正主任姓陶，很是气质、漂亮，说起话来更是如沐春风，跟陈竹面对面站着时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陈竹刚介绍完了方夏初，陶主任就立马奉承了一句：“这小姑娘看着就聪明勤快。”

陈竹没接她话：“还是新人，得老师傅带着，麻烦几位多关照下。”

陶主任：“没问题，先跟着农行周师傅学吧，年纪轻，学什么都快。”

陈竹点头，她朝着方夏初颔了颔首道：“你去吧。”

方夏初一脸茫然：“……去哪儿？”

陈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方夏初立马乖乖道：“好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