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嬷嬷慎言,皇家之事哪里是我们能提的。」夏侯彧打断了她的话,他望向窗外,窗外的枫树已经有几片叶子染上了鲜艳的红,「如同嬷嬷所说的,至亲至疏夫妻,可在疏之前也还有一个亲字,我上不能求取功名官职,下爵位无法世袭罔替,现又落了残疾,就只求余生有一知心人相伴,这样的要求,想来不算过分吧?」
周嬷嬷语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侯彧当年也是满腹才学名满京城的,可是只因娘娘身居高位,所以他虽被封赏了爵位,却也断了科举取士的路子,而这爵位因是外戚身分所赐,所以也无法世袭下去。
当然皇上这做法到底是为了恩赏皇后的娘家人还是因为要抑止外戚势力坐大,谁也不敢多言,即使皇上是夏侯彧的姊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是不可反抗的,总之夏侯彧一身才华被白白浪费,是不争的事实。
谁人不道夏侯家这一代风光,可除了夏侯家的人,谁也不知这光鲜的背后藏了多少苦楚。
姑娘进了宫,封了娘娘,小少爷空有一身才学却无法施展,而其它年长的少爷们则是全战死沙场上,连个后嗣都没留下来,老夫人也因为伤心过度早早的去了,本来人丁兴旺的夏侯家不过短短时间就只余下了一对姊弟。
先帝还记着夏侯家帮着打天下的情分,所以替皇上和大姑娘定了婚约,又允诺要给夏侯家一个爵位,但还来不及登上皇位,人就走了,那个爵位就留给当今皇上来封。
然而对皇上而言,和老太爷的情分早就薄了一层,夏侯家的功绩反倒成了一根刺,大姑娘虽然稳坐后位,小少爷却只得了个安乐侯之位,皇上心思再明显不过,后来那些明升暗降的手段,哪个看了不让人寒心,可君就是君,又哪里是别人能够置喙的?
就连大姑娘也只能沉默着,只好好照料着孩子,不敢多帮忙侯府,就怕招来闲话,让人以为皇上对安乐侯府不好,还得皇后出手。
周嬷嬷想起了这些年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眼眶都红了起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周嬷嬷知道自己是没有理由劝夏侯彧了,可夏侯馨那儿,她还是觉得这事情遮掩不过去。
「侯爷,可您知道的,娘娘是不会点头答应莫姑娘嫁进侯府的。」
在夏侯馨的眼里,夏侯彧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男子,要不是为了夏候家的香火,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姑娘。
所以不提性格,莫湘蕾光是外貌,就过不了挑剔的夏侯馨那一关。
夏侯彧也知道自家姊姊对他未来妻子有什么标准,只是这回他心意已决,谁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皇后娘娘那里我自个儿会去说的。」他一句话就把事情给揽了下来,不打算让周嬷嬷夹在他们姊弟之间难做人。话既然说明白了,夏侯彧就先走出了书房,迎面正好见到拿了一件衣裳笑着走过来的莫湘蕾。
「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套上外袍?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得要我盯着你不成?刚好我已经把这件衣裳补好了,你赶紧穿上,还有,你屋子里那些衣裳也都让人拿出来。」莫湘蕾刚刚就发现了,整件衣裳可不只袖子勾破了,衣摆处不少地方也勾到了,只是乍看之下不怎么明显而已。
这件能够让他穿出门的衣裳都这个样子了,她敢肯定其它的衣裳状况更糟。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就唠叨几句,「明明就是侯爷,也不差那一点银两,怎么就不让人管这些杂务,四季请人做衣服?也要请个专门缝补的人!」
「等明儿个我亲自去买布,帮你做几件新衣裳吧?这些衣服当作家常衣裳穿也就罢了,外出见客还是得有几件体面的才成。」
夏侯彧笑着不答话,接过了衣裳套上。
这衣裳其实不怎么合身,毕竟是买来的成衣,他对于这些并不讲究,可是落在了莫湘蕾的眼里,那就是这个侯爷的日子过得可比她还紧巴巴了。
这也是侯府没几个下人的原因?
莫湘蕾认为夏侯彧说家里有钱只是爱面子的谎言,认为安乐侯府很落魄,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为什么夏侯彧想娶她了。
大概是因为没银两娶妻,娶了她,她一个人可以当好几个人用,起码堂堂侯爷穿的衣裳可以体面点。
有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后,莫湘蕾长吁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对这门亲事更能够接受了。
她不是自卑,而是有着自知之明,她这样的条件,连左书凡都敢瞧不起她,更别提一个侯爷了。
她无法相信他喜欢她,所以在找到其他理由前,她怎么也无法安心。
现在有了理由后,虽然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空荡荡,却也莫名安心了起来。
夏侯彧虽然不明白她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可光瞧着她仅露出的一双眼里那多变的神采,搭着她家例程的唠叨话语,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嬷嬷站在书房门边,看着那两人说话的模样,突然间似乎明白了刚刚夏侯彧说的那些话。
那姑娘不曾在意着夏侯彧走路不便的残疾,如常的对待他,更没有面对侯爷的紧张,在她眼里,他先是夏侯彧这个人,才接着是安乐侯。
但了解之后,她也更加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娘娘回话。
唉!侯爷不成亲恼人,打定了主意要成亲后,也着实让人烦恼啊!
因为两方都没有父母长辈,男方唯一的亲人还是在深宫中难以外出的皇后娘娘,所以亲事两个人也没打算大办,甚至在莫湘蕾没感觉紧张时,她就已经坐在喜房里头,和掀了她红盖头的夏侯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
周嬷嬷因为不知道她送进宫里的信都被夏侯彧拦下来了,只想着皇后没半点消息,或许是默许了,便搭把手办了这桩可以说是寒酸到了极致的婚事。
没有什么来客,上没有高堂,也没有一路热闹的鼓乐,如果不是红布挂彩没少,还以为是纳了个小妾而巳。
周嬷嬷是对莫湘蕾有些不喜,可是看到两个人真成亲了,这喜事又办得这样简陋,她心情还是挺复杂——替莫湘蕾委屈,又觉得胡闹,于是在把新人都送进新房后,她也就折回屋子里去休息了。
莫湘蕾眨巴着一双大眼看着夏侯彧,她倒是想有几分害羞,可是她算是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人,这男女之间那裆子事,要装害羞……好像也装不起来,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呢!
可是她大方,不代表这男人可以半点也不知羞啊!怎么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开始脱衣裳了!
她震惊地看着夏侯彧自然的脱起了衣裳,随着男人身上衣物越来越少,她心里浮现淡淡的慌乱。
夏侯彧脱完了衣裳,看着她镇定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故作自然地直接把被子上的干果等东西弄下来,然后拉了被子一躺,眼睛一闭,似乎准备安寝。
莫湘蕾傻傻地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已经是自己名义上丈夫的男人大刺刺的睡觉,不由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她身材还算窈窕,他怎么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她瞪了他老半天,直到他呼吸越显绵长,只差没发出鼾声了,她才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睡了,而不是装睡等着她上床做什么事。
虽然被忽视有点尴尬,但不得不说她心里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知道跟亲身上阵还是不同的。
她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把地上的干果收拾好,然后又到屏风后,把一身喜服还有发簪等东西褪下,才泡进已经没那么热的水里,慢慢地放松紧绷一天的肌肉。
她不知道,那个她以为已经熟睡的男人在她走到屏风后,就睁开了眼,侧着身子看向她的方向。
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她总会在有人主动靠近她时——尤其是男人,她会下意识的浑身僵硬。
即使她看起来一派大方,可是他刚刚挑起盖头的时候,明显察觉到她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似乎下一瞬就要落荒而逃。
他不清楚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这份恐惧必须慢慢消除。
两人虽已经结为夫妻,但鱼水之欢他不急于一时,他向来很有耐性,足以慢慢地去了解她,然后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
他思索着,察觉她已经离开浴桶,便又乖乖的躺回原位。
而她慢吞吞地盘好头发,又把衣裳套上,走出屏风之后,看着那个动作跟之前一样,呼吸也一样深沉的男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也跟着躺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