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随茵摇摇头,「我觉得也许那毒并非是下在汤里。」
「不是下在汤里,那会下在哪里?」
她沉吟道:「也许是下在空碗里,也或许是在调羹里。」
「那也是额娘命人动的手脚。」
「碗和调羹与那盅燕窝莲子汤一样都是从厨房送过来的吧,所以在送到你额娘那里时,并非没有机会动手脚。」
听到这里,恒毅诧异的问道:「你的意思是,那毒不是我额娘命人所下,而是他人所为?」
「是有此可能。」
「那会是谁想害琴姨?」
当年琴姨死后,额娘曾对他和阿玛说不是她下的毒,可琴姨就死在她那里,他和阿玛只当那是她的狡辩之词,并未相信,可是如今再仔细回想,似乎如随茵所说,额娘若真想害琴姨,不该用如此粗劣的手段才是。
就像他若想除掉一个人,多得是让人难以察觉的手段,额娘出身宫里,娴熟宫中那些尔虞我诈,知晓的手段只会多不会少。
随茵反问道:「那汤和碗以及调羹送到你额娘那里,事先投毒之人,要如何确保能毒害到对方?」与他说起这桩陈年旧事,她的睡意也消了,忍不住动起脑仔细推理起来。
恒毅略一思忖,说道:「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人在我额娘那里还有内应,才能将那抹了毒的碗或是调羹递给琴姨……」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回想起当年那一幕,那碗汤是额娘的丫鬟所盛,但那调羹他记得是琴姨的丫鬟所拿,他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当时原本是额娘的另一个丫鬟要拿调羹,但琴姨的丫鬟忽然上前拿过了调羹,接着那个丫鬟也不知怎地踉跄了下,撞翻了一壶茶。
一个可能的答案掠过他的脑子里,但他不敢置信。
随茵不知他所想,替他把话说了下去,「下毒之人也许是琴姨身边的人。」
即使适才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他仍是无法相信,还想要反驳,「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琴姨身边的人为何要害琴姨?」
「或许不是想害她,而是阴错阳差之下弄错了,也许她是在紧张慌忙之间不慎把抹了毒的碗或是调羹递给了琴姨。」她说出自己的推测。
恒毅无法再冷静,坐起身,定定地看着,「你的意思是,那毒是琴姨命人暗中所下?」
「你额娘当年可有承认那毒是她所下?」她反问他,一片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她能感觉得出来,此时的他,心绪很激动。
「额娘一直说是琴姨想害她不成,反而毒死了自己。」
琴姨死后,额娘曾命人将琴姨身边那几个婢女抓起来审问,其中一人在被审问时拿了簪子自杀,可当时他和阿玛都不相信额娘,只当那自裁而死的侍婢是不忿额娘害死琴姨,才会以死明志。
如今细想,那侍婢或许是畏罪自尽。
「这种理由怕是任谁听了都无法相信,可你额娘却说了,你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随茵再问道。
「难道额娘说的才是真相?」以前那桩他不愿意再回想的事,经过她重新剖析梳理一遍,血淋淋的再次在他面前揭露开来,逼得他不得不去回忆和面对。
她轻摇螓首,「我也不知这究竟是不是真相,我只知道除非是蠢笨至极的人,或者与自己的丈夫有仇,否则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害死丈夫的宠妾。」
「倘若真如你所推测,那毒是琴姨命她身边的人暗中所下,若是让她成功了,琴姨难道就不惧怕后果吗?」他额娘贵为长公主,是当今太后之女,琴姨若毒死了额娘,连他阿玛都护不了她。
「她敢这么做,定是想好了周全的脱身之计。首先,那汤是你额娘吩咐厨房炖煮的,出事地点又是在你额娘的院里,其次,她压根就没碰过那汤,就算有毒,也与她无关;再者,若是那毒抹在碗里或是调羹里,早就跟着那汤一块进了嘴里,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她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霉的是那些经手了那汤的下人。」
没错,以阿玛对琴姨的宠爱,绝不会怀疑她分毫,最后只会处置那些下人。
恒毅靠向雕花床板,静默须臾后,陡然发笑。
「哈哈哈哈……阿玛死得还真是冤。」被自己宠爱的女人设计,冤枉妻子,最后还服毒自尽,这一切的一切简直荒谬至极!
这些年来他误解了额娘,以至于对她心怀怨慰,直到今日才明白真相,他心情之复杂,委实难以言述。
他自嘲地笑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不过当局者迷。」他和他阿玛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头,被情绪左右了,才会看不清真相。
恒毅喃喃地重复道:「当局者迷……」
是呀,他和阿玛因为琴姨性情柔婉,从没有想过她会有这样的心计,只当这整件事是性情高傲的额娘所为,适才经她一说,他再重新思考一番,很容易就发现问题所在。
可恨他居然直到此时才厘清真相,对于多年来自个儿一直误解了额娘,不由得满心歉疚。
「明天……你同我去见额娘,咱们接她回来。」
见他似是已解开心结,随茵说道:「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完,她翻身背对着他,迳自睡去。
「你……」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睡得着?他此刻心绪这么激动,她就不会安慰他几句吗?他虽然没好气的这般想着,但最终还是没再吵她,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侧躺下。
多年来缠绕在他心中的结解开了,他激荡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伴随着她平稳的呼息声,他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大哥,你要去哪里?」一早,明芳见到兄长似乎要外出,跑过来问。
恒毅站在马车旁,抬手扶着随茵上马车,待她进了马车,他才回头看向妹妹,俊美的脸上带着舒朗的笑意,「我跟你嫂子要去明若庵接额娘回来。」
明芳皱起眉头,「额娘不是好端端的在明若庵静修吗,为何要接她回来?」
「我想接额娘回来孝敬她。」
即使心里已明白当年琴姨算是自己作死了自己,还连累了阿玛为她殉情,但面对他疼了这么多年的妹妹,这些事他没打算让她知晓,毕竟当年她不过才两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没必要背负父母的恩怨。
情急之下,明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她好好的待在明若庵里就是了,大哥你别去接她回来。」她不想看见毒死她额娘的女人。
闻言,恒毅难得的喝斥了她,「明芳,你都十七了,年纪已不小,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也该知道了,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话。」
他误解额娘这么多年,此刻只想赶紧接她回来好好孝敬她,无暇顾及明芳的心思。
被一向疼爱她的兄长斥责,明芳抿着唇,一脸委屈,「大哥,我只是……」
他马上打断道:「我已交代帐房,往后除了你的月例之外,不许再擅自支用府里的银子,一律依照府里的规矩置办。」
明芳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大哥,我做错了什么?」下一瞬,她面带恚怒地质问道:「是不是嫂子说了我什么?昨天我不过是想多做两身新衣,嫂子竟然就责备我……」
恒毅没听她说完,抬手阻止道:「你嫂子没说过你什么,是我查看了帐册,你这段时日的花销太多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这阵子是我太纵容你了,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你也差不多该议亲了,我会替你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明芳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哥,你这是嫌我烦,想赶我出去吗?你娶了妻子就不要我这个妹妹了吗?」
毕竟是疼了那么多年妹妹,见她要哭了,他拍拍她的肩,放缓了语气道:「没那回事,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说完,他也进了马车。
明芳恨恨的瞪着驶离的马车,心想着一定是随茵那个贱人对大哥说了她的不是,大哥才会这么对她,她绝对不会让随茵好过的!
明若庵。
「这些年来儿子不懂事,让额娘为儿子操了不少的心,如今儿子想通了,还请额娘随儿子回去,让儿子与随茵好好孝敬您。」
在静室里见到额娘,恒毅收敛起了昔日的桀骜不驯,跪在她面前,真诚却又愧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