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祖父、祖母恩爱情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交情。我记得小时候,祖母曾抱怨祖父,『你除了看病外,啥事都不会,日後你得死在我前面,否则我怎放得下心留你一人?』祖父回答,『行,但你别让我等太久,要是我在阎王殿里瞧上新人,你才真要担心。』生离死别的事,在他们嘴里成了一段缱绻情深的话语,那时我曾想,将来我也要娶这样一个能够和我携手一世、齐心同力的女子。」于文彬轻叹。

「他们疼于叔吗?」

「自然是疼的,我是二房子弟,爹娘死得早,我和弟弟在祖父母膝下养大,弟弟小我六岁,如今也二十二了。听说他放弃济善堂的产业,自己去考太医院,现在已是五品太医。」

「年纪这麽轻,不容易了。」

「不少人说文谦是因着叔伯的关系才能在太医院混得开,错!济善堂开得越大,产业越多,几房叔伯兄弟之间的争斗就越大,人人都想分得那块大饼,怕自己少咬一口,一代、两代还好,现在已经传过五代,枝多叶繁,每个人各有心思。嘴上说着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可谁不晓得暗地里彼此打压得很凶。」

可不是吗?凡搭上利益两个字,人类狰狞的本性就会显露出来。

「记住,进济善堂後得挺直背脊,自信点、骄傲些。人善被人欺,那里头的伙计惯会看人下菜碟。」于文彬叮嘱。

「像忆忆那样吗?我知道了。」孟孟微微一笑。

「你啊,要是有忆忆那股意气就好,明明医术不差,偏偏是个没野心的,否则到外头混个几年,定能混出一个神医名声。」对自己的徒弟,于文彬信心满满。

孟孟望着于文彬,心中很不舍。

于叔照顾自己的时间比父亲还久,十年下来,亦师亦父,是他陪着她走过所有难关,是他在她最软弱的时候鼓励她勇敢站起来,现在……

了结心愿,他就该离开了,该前往下一段旅程。

这是对的,但想到再也见不到……孟孟心情低落。

多年来,身边的鬼魂来来去去,能劝的她劝,能帮的她帮,目的都只有一个——她希望他们朝着目标继续前行,别停滞在人间,徘徊不去。

只是这次要离开自己的是……

孟孟看一眼于叔,鼻子微涩。

于文彬何尝不知她的心思?

女娃儿长成大姑娘了,十年并不是短短的时间,她将他当成父亲,他何尝不是将她看成女儿?

「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能与你结下这段善缘,我心怀感激,再不敢要求更多。」

「于叔在世的时候救活那麽多人,这些年又透过我的手医治不少疾病,这份功劳,老天爷定有记录。」

「没错,我已经功德圆满,接下来要看孟孟的。你既袭我衣钵,就要济世助人,不忘医道。」

「是,于叔。」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至济善堂门前。

于文彬眼里带着凝重,沉声道:「孟孟,接下来看你的了。」

「于叔别担心。」说完,孟孟下了马车,仰头看着那块传承百年的匾额。

这世间没有不变的事,再好的手足亲缘,终会因为心中的利慾而分崩离析,树大终是要分枝。

济善堂里有一整排用布帘隔起来的诊间,每个诊间里头都有大夫坐诊。

病患一个接一个排成一条长长的人龙,柜台里面有近二十人在抓药,不愧是百年医馆,规模大得令人啧啧赞叹。

孟孟刚进门,立刻有伙计上前招呼,「姑娘,您是看诊还是抓药?」

「我看见外头贴着徵名医的红单。」

是来揭榜的?伙计上下打量孟孟,这麽年轻的姑娘能有什麽本事?肯定又是个不怕死的。

他点点头道:「姑娘稍等,我去请掌柜出来。」

孟孟瞄了站在旁边的于文彬一眼。

「他确实看不起你的医术,这样才好,否则你根本没办法见到祖父母。」

于文彬的话让她心里一阵发凉,所以外头传的话是真的,济善堂的名声比起亲人的性命更重要?

不久,一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用精明的目光审视她。

于文彬在孟孟耳边说:「他是大房的次子于文福,从小对医术不感兴趣,却善於经商,他认为济善堂能有今日的规模,自己厥功甚伟,但其他堂哥、堂弟却不这样认为。十年……他老很多。」

孟孟淡然笑了笑,光阴不会在灵魂上留下印记,于叔仍是十年前的模样,这算不算是上苍予以亡魂的礼物?

「姑娘贵姓?」于文福问。

「敝姓贺。」

「姑娘的医术……」

「我有位叔叔曾经当过大夫,本事是叔叔手把手教的,医术如何我不敢夸口,但叔叔传了几个偏方,许是可以一用。」

光几个偏方也敢到济善堂门前张扬?甚好,外头的人把话传得难听,说他们不会让名医上门,深怕毁了自家名声,既是如此……

于文福挑眉,刻意放大嗓门扬声道:「多谢姑娘肯为家祖母治病,快随我回府,若能将病治好,济善堂必赠万两百银。倘若姑娘愿意,还可到济善堂看诊,绝不食言。」

到济善堂看诊?这对许多大夫而言是天大的诱惑,多少太医都是从这里培养出来的,虽然太医院里尚无女太医,却有不少医女,若是做得好,也有人升到六品呢。

于文福这一嗓子喊叫,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她是大夫?怎麽可能。可是见她一身气度又不像招摇撞骗的,何况这里是什麽地方?一堆名医呢,能由得她胡扯?

这会儿不只就诊病人,连诊间的大夫都拉开帘子,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来踢馆。

孟孟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淡得像风、像水,没有存在感似的。

她的容貌清妍秀丽,虽教人觉得可亲,却不是美艳到令人目不转睛那种。但是奇怪地,不知为何,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竟再难转移。

不只病患如此,大夫、掌柜伙计如此,连坐在横梁上那个男子也一样,他看着她,一瞬不瞬。

说是「男子」并不恰当,他不过是一缕魂魄,一缕样貌相当好的魂魄。

他年约二十出头,身形挺拔,丰神俊朗,朱面丹唇,浑身透着一股尊贵的气质,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最教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魅惑人心的丹凤眼。

不明白为什麽,从孟孟进来的第一眼他就瞧上她,看着她说话、看着她像湖水似的清澈目光、看着她恬淡的笑意,明明就不是多漂亮的女人,却偏偏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更重要的是……她能与身旁的「鬼魂」交流?这、这……太难得了!

见她走出济善堂,他身形一飘,决定尾随。

望闻问切,孟孟为于老夫人把脉时,屋子里站了一堆人,当中看笑话的人占足九成九。

孟孟不介意,不疾不徐地问着于老夫人的病情。

她浅浅笑着,温柔的笑靥让于老太爷和于老夫人感觉很舒服。

见她放下于老夫人的手,于老太爷忙道:「姑娘,你怎麽看?」

于老太爷也是有一身医术的人,可这态度与口气没有高高在上的质疑,只有病人家属的焦虑。

孟孟道:「您这是月事不调,好好调养调养就会好。」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全笑出声,连于老夫人也忍不住呵呵笑开。

她都是几岁的人了,怎会月事不调?

「跳梁小丑!」站在孟孟身後的年轻男子轻嗤道。

孟孟假装没听到,气定神闲地说道:「老夫人这病是郁则气结,若能心情愉快、笑口常开,气则疏结通达,很快就会痊癒。」

「这还用你说,满屋子人谁不晓得?」

这症状也叫无病呻吟,原本无病,喊久了就真的生出病症。此病无药可医,顶多开些疏肝理气的药物,是于老太爷非要折腾,把两分病徵看成八分症状,再加上于老夫人年事已高,当然会搞得一屋子鸡犬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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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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