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章元和帝的逆鳞】
昭和回来时身上都是汗,便让贴身侍女春华和秋容准备了温泉汤沐浴。
温泉汤设在长公主府的後院中,是取自天然的地热温泉,就地建起来的浴场。
昭和舒服的泡在汤池当中,白日的疲乏一扫而尽,脑中忽地想起聂缙打架的情景,他同昆仑奴打架时该是吃了苦头,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她慵懒的伏在汤池岸边,微微沉吟了一会儿,抬眼看到池畔的侍女,吩咐道:「春华,将我那瓶玉通丸给赵德,让他给那马奴。」
「是,公主。」春华得了命令,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听到身後女子叫住了她。
「还有,让厨房做点吃食一并拿过去。另外,让赵德别说是本宫吩咐的。」
春华应声,心底微讶,她还没见过公主对人这般上心,还不留名呢。
另一头,赵掌事得了命令便去张罗了。
他日暮时便看到聂缙随着公主回来,心里直犯嘀咕。若论相貌,这少年不算是府上最好的,公主要什麽样的面首没有,怎瞧上一个奴隶?但长公主的事不是他能置喙的,只好默默藏在心里,另眼看待那少年,免得惹了公主不快,所以明知马房的奴隶都是四人一间房,他却特地给聂缙拨出一个单间。
天色渐黑,聂缙牵了昭和的马在马厩水槽边提水刷马,这马通身雪白,无一丝杂毛,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名叫玉玲珑,原先有专人照料,如今聂缙是长公主钦点的马奴,差使就交到他手上了。
抬起手臂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痛的蹙起了眉头,方才那昆仑奴力大无比,手臂差点就被折断了,如今只轻轻动一动,便感到钻心的疼痛,他呼出一口气,抬起疼痛的手臂继续刷马,可这时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他回来时其他奴隶早已将晚饭扫得一乾二净,谁会想到留他的份?但是在这後院中,没饭吃依然要做事。
「聂缙!」
他刷马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刷马。
「你小子耳聋了不成?」来人一边怒骂,一边转到了他跟前。
聂缙抬眼,认出这人是马房的管事柳荣,在他身後跟着两个手下小厮,俱是不怀好意的斜眼看他。
柳荣斜眼看着玉玲珑,这马乃是长公主最爱的坐骑,负责伺候这马的,通常是长公主瞧得上眼的奴才,别说奴隶,就是公主府里头的家生子也未必有这个福分,这小子刚刚来府,地位低微,没想到居然得了这好差事,还同公主两个一起出去了。
「今儿随公主上哪儿了?」柳荣酸溜溜的问。
聂缙斜瞥了他一眼,依旧是低头刷马,没有做声。
柳荣双目圆瞪,怒上心头,蓦地上前夺过聂缙手里的刷子,狠狠往地上用力一砸,正好砸在水桶里,顿时水花四溅。
「臭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柳荣上前一步,一手拎起聂缙衣领,怒道:「别以为公主给你几分颜色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你既入了这马房,便是爷底下的奴才,爷就是打残了你也不敢有人多说一句!」
聂缙紧咬着牙,低头看向他抓住自己衣领的手,牙缝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放开!」
「爷就不放,你又如何?」柳荣叫道。
聂缙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他,几丝狠厉的戾气浮现,惊得柳荣心口一跳,突然间,他感到手指一阵剧痛,就见抓着衣领的手指竟被聂缙一根一根掰开。
柳荣自认力气很大、身强体壮,身形比瘦弱的聂缙足足大了一倍,可是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的指头一根根掰开,若他再稍稍用力,自己的手指定然会被一根根折断。
柳荣心中大骇,蓦地放开手,後退了一步。
逼退了柳荣,聂缙回过身,依旧刷他的马。
柳荣身後的小厮见状大怒,说道:「大哥,这小子太狂妄,揍他!」
柳荣没有阻拦,除了惊骇聂缙的力道外,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两个年壮力强的小厮冲了上去,对着聂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但奇怪的是,他明明力气大得能掰开他的手指,现下却被两个小厮踹到在地,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任由他们践踏。
柳荣满眼疑惑,不得其解。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几个人转头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小厮立即收了拳脚,如同遭瘟的小鸡一般,瑟缩地躲在柳荣身後。
来人身着赭色锦袍,长眉细目,面黄有须,正是统领长公主府所有下人的赵掌事。
「你们打他作啥?」赵掌事怒问。
「他……他不服管教,新来的不懂规矩,只是教训教训。」面对顶头上司的盛怒,柳荣有些心虚。
历来新到的奴才都少不了管事们的折腾,但聂缙却不比寻常,赵掌事快被这几个蠢货气死了,万一这件事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那可就不得了。
「蠢东西!」赵掌事一巴掌打在柳荣脸上,「这人也是你们能打的?若敢再无事生非,这长公主府你们几个也不要待了!滚!」
柳荣几个吓得心惊胆战,却没明白赵掌事为何如此袒护聂缙,惊惧的睨了在地上的聂缙一眼,赶紧溜了。
赵掌事将聂缙扶起来,客气的说:「新来的奴才总是少不了折磨,他们不过循旧例罢了,你不要同他们计较。」
聂缙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我想着你怕是饿了,这奴隶的饭食向来没有剩下的说法,你回来晚了自然得饿着肚子,我此来便是叫你去吃饭的。」
这一次,聂缙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意外。
赵掌事领着人到了後院的饭堂中,偌大的饭堂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跟前摆着几个盒子,那盒子用红木雕琢,异常精致。
盒子里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只见一个盒子里装着糯米排骨,一个装着清脆的炒笋瓜,另外一个里头是红烧鸡,再有一个饭桶子,里头竟是精细的碧糯米。
这显然不是奴隶的饭食,但聂缙仍是拿起筷子,一声不吭的吃起来,而他的确是饿了,不消片刻将饭食吃得一乾二净。
赵掌事拿了一个白瓷瓶在他桌前,和蔼可亲的说:「这是上好的伤药,若是伤着了,自己抹一抹,最是能活血化瘀、消肿祛痛。」
「不用。」沉默的聂缙终於吐出了两个字。
赵掌事一愣,这药是公主吩咐下来的,可见他方才肯定受了伤。他又问:「你真不要?」
聂缙摇摇头,走出饭堂。
赵掌事跟着他,见他继续去水槽边刷马,刷完了马、喂了草料就回到院子角落里的小屋再没出来。
赵掌事无奈地看着手中的白瓷瓶,公主吩咐下来的东西他不接,自己只能如实回禀了。
银月如钩挂在柳梢头,後院的奴才们都已经休息,这时却有两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一个小房间的窗子外头。
房中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在微风中跳动,少年躺在床铺上,似是已经熟睡。
秋容瞥了昭和一眼,看她双目沉沉的看着屋内少年,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这夜色微凉,下人的地方到底脏乱,若是被人瞧见也不好,她得劝劝公主早些回去。
「公主……」秋容才要出声,昭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做声。
屋内传出声音,少年眉头紧皱彷佛两座山峰,他好似在梦中挣扎,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娘、娘……爹……祖父……不、不要……」
他蓦地从梦魇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惊恐的瞪大双眼,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是狭窄的屋子,空气中漂浮着蔷薇花的香气,这里是长公主府,他是长公主府上的马奴,这里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满地滚动、带血的头颅……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眼底闪烁的火光如烟火般熄灭,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心里只余下刀绞般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孤寂。
有那麽一刹那,他竟分不出梦里才是真实的,还是这里是真实的世界。生和死,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快活。
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