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喜欢这浑身剧痛的感觉,唯有身上的痛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的痛。
隐约的,他似乎听到窗外有一声柔柔的轻叹。
聂缙跳下床铺,推开房门,门外没有人影,只是窗台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他眉头微蹙,拿起那只瓶子,难道赵掌事又来了?
他不知赵掌事何以对他如此热络,他既到了这里,只做自己的本分就罢了,他不喜被人当剑使,无论那人怎麽想,自己只当做不知便罢。
第二日一大早长公主府里便忙碌起来,今日照例是长公主进宫的日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上梳妆台,女子看着镜中的人,乌发如云,被侍女盘起高高的发髻,眉眼间带着慵懒,恍若海棠春睡未足。
昭和昨晚的确没睡好,她看到他那般梦魇,才知他心底的痛竟是这样的深。
春华最会梳发髻,光滑的乌丝在她手上变成柔软的发辫又以珍珠夹子盘起来,簪上了金玉钗环,她觉得差点什麽,轻声问昭和,「今儿牡丹开得正好,髻上簪新开的牡丹可好?」
昭和正垂眸看着自己手指上,圆润的指甲上秋容正细细的涂抹着红色的花汁,红色之间有掺着金粉,端的是华丽无比。
「牡丹便牡丹吧。」昭和不大在意。
此时,已经有侍女去园子里采了带露牡丹,鲜红艳丽,斜斜簪在乌黑的发髻上,更使得女子容光明艳,昳丽无双。
梳妆完毕,秋容已经令两个侍女端来了缠金丝百花锦裳,换掉了素色寝衣。
昭和出了门,一应的侍女侍卫都已准备妥当,她素来不喜排场,今日入宫也只是用了嵌金八宝马车。
春华和秋容正扶她上马车,她总觉得少了点什麽,转头一看,问:「聂缙呢?」
伺候在马车边的秦管家一愣,「公主说的是那个马奴?今日您乘马车出行,何以要唤那马奴?」
昭和眉头微蹙,道:「他既是马奴,也顺便领了赶车的差使吧。」
秦管家诧异,但仍立即吩咐人传了聂缙过来。
见了昭和,聂缙行了礼,依旧是之前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
秦管家让他去赶车,初时还担心他不会,见他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执了马鞭,动作很是娴熟的样子,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昭和揭了车帘,见到前面赶车少年挺直的脊背,唇角微勾,御乃六艺之一,聂缙出身世家又怎能不会?
长公主的马车一直入了宫门,侍卫都不敢阻拦,皇帝向来都是在宣华殿见她,故马车直接停在了宣华殿的门口。
才下了马车,就见殿门口有一行人迎了出来,昭和眉心微蹙,只见为首太监花白头发、银色双眉,脸上却保养极好,泛着红光一丝皱纹也无,赫然是冯立那老东西。
他身材高大笔挺,戴着金色发冠,穿着一袭紫色锦袍,拿着拂尘,满脸堆笑的朝着昭和迎了过来,「哟,长公主来了,陛下正等着您呢,听到马车声便料到您已经到了,令咱家出来迎接呢。」
昭和微微一笑道:「怎麽,你那乖孙没向你告状吗?」
冯立脸色一僵,只顿了一下便恢复了脸上的笑意,「那小畜生哪里还敢告状,长公主教训的好,教训的是,是咱家家教不严,冲撞了长公主,咱家早前已经狠狠教训了那孙子一番,他真是瞎了眼了,竟连长公主都不认得。」
昭和冷笑道:「的确瞎得不轻!下次你叫他小心点,莫要再撞到本宫手上!」她对身後的人吩咐,「你们先在此等着,春华和秋容随我一起进去。」
冯立低头看到昭和迤逦的裙尾,眼底划过一丝厉色,想起自己宝贝孙子脸上的血痕,气不打一处来,他五指紧握,狠狠掐着手心,这样飞扬跋扈的长公主,无非是仗着皇帝的敬爱,若是皇帝没了,看她还有什麽可得意的。
他如是想着,带着几个小太监急忙跟了上去,然而他无意间地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却刮起惊涛骇浪,那人……
他的目光落在马车边的青衣小厮脸上,那模样、那神态竟与聂家的司马大人如此相似!
聂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冯立眼眸一转,满是惊恐,听闻有一个孽种被人要去做了奴隶,难道竟然是他?
他的脑筋飞快得转动,想起聂家有个长孙,年纪正是十六,这小厮又同聂司马长得如此相似,难道这人是聂家的长孙?他又飞速的看了一眼,立即转了头去,背心一阵寒凉。
「大总管……」身边的小太监提醒他。
冯立抬头,见昭和已经到了殿前,他们还在台阶上,他来不及细想,赶紧的跟了上去。
宣华殿中镶金嵌玉极尽奢华,此时传出一阵阵动听的丝竹之声,却靡靡之音。
当中金座之上坐着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男子,乌黑的眼仁带着几丝散漫,眼底泛着淡淡青黑,脸上浅浅红霞,他头戴金龙金冠、身着九爪金龙袍,一只手撑着下巴侧耳听那乐声,另一只手还揽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模样冶艳、身段丰满,但保养的再好也能看出年纪已出了三旬,此人正是当今皇帝的乳娘栾氏。
栾氏靠在他怀中,一只雪白的手大胆的钻入他的衣领,探到他胸前。
元和帝喘了一口气在她臀上捏了一下,笑骂道:「我的娇娇,待会再处置你。」
这时,殿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道:「长公主到!」
「皇姊来了,你先避一避。」
栾氏皱了眉,哼了一声,「好早不早的,来的可真准时。」
元和帝推她,栾氏不情愿的闪身躲入他身後的纱幔之中。
昭和眼尖,早已瞧见一个女子闪到了後面,看那丰硕的身子,除了栾氏还能有谁?
「皇姊到了,快点过来坐。」元和帝看到她便热情的招呼。
昭和看着他,恍然如作梦一般,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元和帝。前世她带着人马亲手废了他,亲眼看他喝下那杯鸩酒,他临死前看着她的眼神是那麽受伤与不可置信。
她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心道:他便是再不好,也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不到万不得已,她这一次绝不能让他死。她暗暗下了决心。
元和帝令冯立停了丝竹,昭和在他的下首坐下。
隐隐闻到一股酒气,昭和挑了挑眉,徐徐看向元和帝,「一大早,皇弟又喝酒了?」
「没有。」元和帝挥着手笑道:「上次皇姊叮嘱少饮酒,现在都喝得少了。」
昭和微微一笑,明知道他在说谎也懒得说破,「沈匡那些人是不是献上了什麽好东西?」
元和帝一听立即打起了精神,「皇姊消息还真是灵通,朕还说那沈匡不中用,结果居然有这麽好的东西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前日里他拿来那东西,说是叫五石散的,朕服用了,身体松快得很。」
闻言,昭和蓦地握紧了手,怪不得她一早看他眼神发散,定然是烈酒再加五石散,沈匡那些混帐做的好事!
忍住心中怒火,昭和叹了一口气,规劝道:「那五石散能使人神魂昏聩,皇弟还是少吃的好,沈匡那些人最好一个个远远的打发了,再也不要召他到身前来。」
元和帝睨了她一眼,有些郁郁不乐。
「怎麽不说话?」
元和帝噘嘴道:「照皇姊这麽说,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麽乐趣?」
昭和扶额,觉得自己还是什麽都不要说的好,说了也等於废话。
见她不说话了,元和帝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双脚大开地靠在宝座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欣喜的说:「朕差点忘了,今儿皇姊来,朕有件大事要同你商议。」
昭和一愣,皇帝除了吃就是玩,还能有什麽重大事情?
「皇姊的驸马没了,朕重新替你选驸马如何?孙饶那厮没命做驸马,而且那厮又粗又壮,想必不是皇姊喜欢的类型,不如朕做主,皇姊在众位大臣、王侯世家之中选自己喜欢的,朕给你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