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封显看宣和帝不去关心北汗掌帅者的身分,反而纠结於一介士子手中拿着的权杖,当即便有些纳闷,但仍是点点头。
宣和帝听到此言长吁了一口气,眯着眼道:「如此便好,显儿,京城里的流言是怎麽散播来的,现在你想必也查清楚了?」
封显闻言一凛,宣和帝既然开了口,想必是已经查清了个中乾坤,当即也不再隐瞒,压下了心神低着头回道:「父皇,儿臣已经将散播流言的人抓住了,其中大半是北汗留在京城里的探子,这次他们闹事倒也是个好机会,免得战时给我们添堵。」
大半都是北汗的探子,自然也有小部分不是,这孩子如今说话倒喜欢留个半截,是怕他认为他是个祸起萧墙的主吧!
宣和帝抬了抬眼,声音里露出几许疲惫:「抓住的人你处理就行了,至於身後的人,在这场仗打完之前,就不要让他出府了。」
封显低着头,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宣和帝只能听到他稳稳的应了一声「是」,便也只能叹息了一声。
勾结外邦,陷害亲妹,叛国弑君……若说一开始他还有所怀疑,弄不清到底两个儿子中是谁所为,到现在查出流言散播者後,却也无话可说了。平王到底是沉不住气,这般愚钝无知,实在是让他大失所望。
只是不知为何,知道是封辛而非封显後,他却松了口气,以大宁天子的身分而言,封显显然更适合继承皇位,只是身为父亲,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
「父皇,这次是玄禾领兵,儿臣怕是……北汗大军离京城只余一日,还请父皇斟酌。」封显抬起头,望向宣和帝的神情有些沉重。
他虽自小入东界兵营历练,可是东界并无战事,是以与其他皇子相比虽不遑多让,可如果是北汗的玄禾领军,他并无一争之力。若是京城无将,他自然身先士卒,可是如今的宁都内,却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虽然他心中对上次莫西提过的事隐隐有所猜测,但现在却不是计较的时候,只是……要让那人执掌京师禁卫,就必须要宣和帝答应才行。
宣和帝慢慢的打量了封显一眼,沉默了良久,隔了半响才道:「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封显不再言语,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他踏上皇城顶端的时候正值漫天烟霞,灿红的落日垂在天上,抬眼望去,烟霞遮蔽之地,正是城东洛府。
一块小小的权杖便能引得父皇大为关心,就连素来不问世事的司宣阳也对其颇为忌惮,洛宁渊也许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洛家之女,他甚至有种感觉,等他坐上皇城里的那把椅子时,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清清楚楚。
叶老将军自从得知北汗大军危逼京城後,就带着几个侍从赶回岭南去了。如此巨变,南疆肯定会坐享渔翁之利,到时候若是那南疆大公主也趁乱发动战争,岭南无人主持大局,大宁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京城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丝毫不见平常的繁华热闹,偶尔才有几个百姓神色匆匆的赶着路。叶韩提着一大坛酒,策马在街上奔过的时候,看着这麽一副情景,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等骑着马来到郊外的一处隐蔽山谷时,叶韩神情里才划过几抹沉重和怅然,他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提着的酒坛仍是稳稳的,目不斜视的朝着山谷中间走去。
这里被修剪得很整齐,中央有座衣冠塚,简朴素净,只是位处偏远地带,难免很是萧索,墓上面连个姓氏都没有刻,只是光秃秃的立了块石碑在上面。
叶韩走上前,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才重新站起来,他把酒坛上的封条撕掉,慢慢倒在墓前的土上,不一会,香醇的酒香便在山谷中飘散开来。
「父王,我来看您了。北汗大军再有一日就到京城了,父亲去岭南前对我说……若是我不放下仇恨,您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风静静的吹过,只能听到沙沙的树叶声,这地方,竟是连动物都很稀少。
「他高坐皇位二十年,享世间权贵,君临天下,凭什麽让我去守住他的江山?大宁的困境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如若不是他宠幸文臣,也不会弄得如今的大宁,连守城的将领都找不出来,若不是他薄待云州洛家一门,也不会让大宁上下的将士寒心,诸王忌惮,焰池点燃後,到如今竟没有一兵一卒来京援救。」
「父王,当初太子府几百余口人,他一个不留,到如今我也只能为您悄悄立个衣冠塚,甚至连名讳都不能有,他凭什麽……让我去救?」低沉愤恨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叶韩仰着头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无名墓碑,脊背挺得直直的。
「因为你要救的是大宁江山,是这全城百姓,无关皇室,亦……无关朕。」
身後的脚步声慢慢逼近墓旁,最後停在了叶韩身後,但仅仅这麽一句话,整个山谷的氛围都变得萧肃起来。
叶韩全身一僵,握着的手紧了紧,又重新松开,他压下眼底的暗光,转过身回头冷声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望着宣和帝,眼神平静无波,冷淡得如同陌生人一般。宣和帝见他这模样却笑了起来,「叶韩,你还是太年轻了,知道朕当初是怎麽怀疑到你身上的吗?就是你这副不屈不挠的样子,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对朕这麽不客气。」封禄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摆摆手又加了一句:「也不全是,至少还有一人也是这样。」
叶韩冷冷的看着他,并不搭话,既然宣和帝能找到这里来,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分,狡辩亦无多用。
「你父王喜欢梅子酒,你倒是打听得清楚,只是拜这个衣冠塚有什麽用,要拜就拜点像样的,跟朕走吧!」宣和帝说完这句便转身朝谷外走去,竟是理也不理身後站着的叶韩。
叶韩沉着眼,跟着他朝外走,行到山谷外,看到只有安四牵着辆马车朝他笑,心里一惊,打量宣和帝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诧异。
他这是真不怕死呢,还是显示一下他身为天子的勇气?居然在这种时候带着一个太监就出来了,先不说自己都能取他的性命,恐怕北汗的刺客更是不少。
坐在马车上的封禄,转身看着明显有些走神的叶韩,眯着眼喝道:「想什麽呢?上来吧。」
只有一辆马车,叶韩朝远处的爱马看了一眼,闷不作声的爬上马车。
漫天烟霞挂在洛府上空,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要在平日里恐怕还有大臣向宣和帝报个吉象,讨个封赏什麽的,但这时候人心涣散,就没什麽人敢拿这事去打扰宣和帝了。
但洛府里还是一片安宁景象,是以当洛管家领着众人,在院子里聊着天欣赏时,还拉上了歇在房里不曾出门的宁渊。
宁渊懒懒的踏出房门,心不在焉的随口附和老管家的心意後,便朝书房走去。
那里还布着一局残棋,是她上次左右手对弈玩剩下的,今日正好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当她拖着木履踏进书房,看到半靠在榻上的青色人影後,一双凤眼便不客气的挑了起来。
「司宣阳,自大门而入是千古不变的礼节,我看山上的那些长老越发不长进了。」司执者的教养一直是隐山的长老管的,虽说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代,可这规矩总是不变的。
司宣阳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面上难得的显出了几分无措来,但很快又变得平静无波,他站起身,朝宁渊行了一礼,「山主,我想着洛家众人都到云州去了,便来陪陪您。」
他说得有礼,又是个小辈,再说这日子也确实有些无聊,宁渊便轻轻「哼」了一声,抬步坐在榻上另一边,指着桌上的残棋道:「替我收了它吧,书桌上有些瓜子,把壳去掉,装满这个就行了。」宁渊一边说着,一边变戏法似的从小几下拿出个木盒来,虽不大,但若是要用此物来装满瓜仁,也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司宣阳一开始听到宁渊的声音放缓,还有些受宠若惊,待看到宁渊拿出的木盒後,便有些呆滞了,他在隐山学的东西不可谓不多,涉猎不可谓不广,学问不可谓不大,可也绝没有一样本事是能用在这项活计上的。
他细细的打量着宁渊的神色,一声不吭的收了棋谱,然後从书桌上端着一盘瓜子,步履迟缓的走过来重新坐好,只是这一次身子倒直了不少。
书房里静悄悄的,司宣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山主,今日烟霞遮天,定是个好兆头。」
宁渊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应道:「嗯,北汗大军逼近京城,的确是北汗的好兆头。」
司宣阳面色一顿,神情僵硬,被宁渊的话一下就给噎住,吞了吞口水,抬手将桌上的空杯添满茶水後,眼眨了几眨才状似无意的道:「山主可会出手?」
「关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