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请君入瓮
——真正的赌术，是不让别人知道自己会赌术；真正的智者，是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智者。
——《千王之王》·罗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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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政府何主席吗？”方怀辛喃喃的复述了一遍；然后他展颜一笑，对那个老人说道，“快去把人请进来，不要失了礼数。”
“可是，他们来了很多人……”老人一边急促的喘着气，一边说道。
“那没有关系，一起都请进来吧。”方怀辛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淡淡的说道。
在这刹那间，老人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似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年轻的方怀辛，而是当初的方景祖一般。曾经只属于那位老一代方家家主的威严，这一刻却在方怀辛的身上，完完全全的展露出来，令他不敢逼视。
他只能应一声“是”，然后恭恭敬敬的，退出这间大厅。
在方怀若夹杂着犹疑和关切的目光里，方怀辛长长的做了两次深呼吸。很快的，他的整个人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
永远是那同一种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似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也不能够让他的心湖，产生哪怕任何一丝波动。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前院传了进来；但这脚步声很快就停了下来，真正走进大厅的，只是那个身着军装，表情一丝不苟的军人而已。
摘帽、鞠躬、上香、烧纸、对方怀辛和方怀若致哀……在照着规矩做足全套之后，那位军人右手托着军帽，在方怀辛的面前以一种立正的姿势站定，用那种军人特有的腔调说道：“我是省政府主席警卫队队长王正一，奉何主席令，邀请方先生于老太爷头七之后，去省政府一叙。”
“为什么要头七之后？”方怀辛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何主席日理万机，对他来说，哪怕再小的事情，都是关乎整个湖南省的大事，怎么能够耽搁？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何主席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只要听到我的话，就一定会马上就跟我走。”警卫队长王正一难得的笑了笑，接着戴上军帽，对方怀辛说道，“那么，我们动身吧，何主席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你了。”
“二哥……”就在方怀辛要跟着王正一出门的时候，方怀若却突然站起来，用她哭到沙哑的声音，轻轻的叫了一声。
就算是在战场上见惯生死，已经铁石心肠的王正一，也从这声音里，听出了那种浓浓的牵挂和不舍。但方怀辛的反应，却大出王正一的意料之外，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小沓现钞，递到方怀若的手里，用一种很是不耐的语气说道：“一千块还不够办这场丧事吗？好了，省着点用吧，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可是……”方怀若迟疑着接过钱，但很快的，她就点点头，恢复到方怀辛刚刚回家时、那种冰冷的语调，对方怀辛说道，“你现在是方家家主，就算爸爸以前再怎么样对你，你最多也就是可以不用回这个家……但既然你回来了，出钱操办这场丧事，当然还是应该你来负责的。”
“我知道。”方怀辛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随意的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跟在王正一的后面，走出了那间空荡荡的大厅。
只是，就在走出方家大门的那一瞬间，方怀辛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给湿透了。他偷偷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偏前一点点的王正一，那张端正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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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省政厅面积最宽大、装饰也最为奢华的办公室。只是这一次，何键并没有再用翻看文件这种方式，考验方怀辛的耐心。当方怀辛在王正一的带领下，走进那间办公室的时候。这位湖南省主席就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走到方怀辛的面前，用一种很是真诚的语气说道：“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而方怀辛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同样的去做。”何键的脸色变得愈发的严肃起来，语调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他直视着方怀辛的脸，继续说道，“你要知道，我何键能有今天，全是靠了四个字，军法如山。”
方怀辛终于开口了，他淡淡的回答道：“是的，所以晚辈不敢对何主席有丝毫怨言。”
“不敢？只是不敢吗？”何键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直到这笑声停下后，他才拍了拍方怀辛的肩膀，冷冷的说道，“很好，我喜欢像你这么诚实的人。我杀了你的大哥，你的父亲也是因我而死。要是你对我说，你对此根本就不在意……只怕今天，你就走不出这间办公室了。”
这样很好，以何键刚愎自用而又志大才疏的性格，这样说话，就等于这个回答，完全符合他对自己的认知。方怀辛在心里暗暗这样说道。
但他依然笔直的商在原地，只是露出一个谦卑的微笑。他知道，面前这位何主席的话，还没有说完。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何键踱了两步后，继续说道：“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需要你对我多么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我只需要知道，你不敢……在我面前，你不敢说错话，不敢做错事；那就足够了。”
“是的。”
“那么，我们现在来说秋粮的事情吧。”何键坐回办公桌后，拿出一份文件，在手里拍了拍，接着说道，“在蒋委员长的协调下，陈济棠已经答应，一旦我们从南洋购到的粮食平安运达广州，他就会派兵沿途保护，送到长沙。”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方怀辛的脸；但那张脸上，并没有现出应有的喜悦之情；恰好相反，方怀辛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过了有那么一会，他才轻声问道：“陈济棠……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吗？”
“他要求我们拿出全部粮食的两成，用来充当过境费。”何键言简意赅的说道，“我已经答应他了。”
“陈济棠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如果他开口要一半或者四成，也许事情会好办得多。”方怀辛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
听到方怀辛的这句话，何键也皱起了眉头，他犹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今年遭受旱灾的，不止是我们湖南，广东也是一样。”方怀辛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何键，轻声说道，“就算这笔购粮的款项，最后由粮商们来支付，但毕竟这是一笔几千万的大生意。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只怕……省政厅也很难处理周全吧。”
何键有些嘉许的点点头，语气转为温和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省政厅也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由省政厅派出一个购粮特派员，去广州接船。”
何键并没有发现，在听到“购粮特派员”这五个字的时候，方怀辛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采。他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这个人不能是省政厅的人，否则陈济棠一定会找个借口，连人带船一块扣在广州。而且，这个人也必须要得到签下军令状那些粮油商行的信任……嗯，我的心里已经有人选了；我觉得，大通商行的蔡掌柜很适合做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方怀辛，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失望之情。但是，就像刚才没有喜悦一样，这张脸上，现在也同样没有任何失落的表情。
“我已经七年没有回过湖南了，家乡的这些事情，我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方怀辛的脸色和语气，都一如往常般平静，他恭恭敬敬的说道，“何主席既然说那位蔡掌柜很适合，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南洋那边……”何键一边耐心的观察着方怀辛，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四海商会的吕老板，在那边有个表叔，我昨天找他来谈过了，联系买粮的事情就交给他办。不过，我这个人赏罚分明，你们方家既然立下了军令状，该交的粮食还是要交的；不过，你帮着省政厅解决了这个大问题，所以，你们方家要上交的那些定额，省政厅替你们出一半的钱。怎么样？”
“一切全凭何主席作主。”
在方怀辛说完这句话后，何键举起了手里的茶杯，缓缓说道：“那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点事情。”
“没有了，晚辈告退。”在说完这句话后，方怀辛微鞠一躬，转身离开。
但就在他堪堪走到办公室大门边的时候，何键却突然开口说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