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唯音姑娘,王上派来信使,等在房外,姑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一声。」
「信使?杭煜不在城内吗?」
两名丫头惊喘一声,似乎因为她直呼王上名讳的举止太过无礼;但她们仍客气回话:「是。王上前日一早就带兵离开安阳,说是打北方山贼去了。」
「山贼?」伏云卿微眯眼,任凭脑中思绪飞掠。说到北方的山贼……
是日前那批滋事扰民的流寇?当时杭煜没立时急着追击,或许也是想等着找到他们的贼窝再来一网打尽吧。
她似乎有点弄懂了他的作风,他看似无谓的行动,背后绝对有目的。「那,你们两人是?」
「王上让咱们过来侍候姑娘。」两个丫头忙起身,把桌上还直冒热气的菜肴高举呈上。「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应该饿坏了。来,这是肉羹和——」
「不用。统统撤下。」伏云卿皱了皱眉,以手支额,总觉得心浮气躁。
她不要再接受杭煜施恩,是死是活但由天命,半分也不领他的情。
「什么?姑娘不用……呀!」丫头迸发惨叫,因为门外突然闯进四名持枪士
兵,一左一右拉着两名丫头就要拖走。「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哪!」
「这是做什么?!」伏云卿诧异地转身下榻,两名丫头连忙死命扑上前,搂着她大腿不放,早已哭得不成人样,大喊开恩救命。
士兵们接过伏云卿疑惑目光,立刻恭敬答话:
「王上临行前曾特意叮嘱,姑娘若没按时用餐吃药,失职侍女便不能留。」
「不留是指……性命?」伏云卿顿住,更恼恨该死的杭煜,就连他出城了,也不让她清静一会儿!
「他回来之时,我若不在城内,难不成连你们都不留?」
「是。姑娘聪明。还请姑娘念在卑职等家乡尚有双亲妻小,手下留情。」
「……好,很好。」伏云卿握拳,恼怒一击槌在床沿。手疼教她更为光火。杭煜怕她再私逃,连自己的手下也能拿来作为要胁她的筹码!更气的是,她却当真狠不下心,全让他给看穿了!
「使者还在外头等回话。姑娘有话想转达给王上的吗?」
「他既进山区,教他最好喂了野狼、遇上雪崩、死在山贼乱刀下别回来!」
她美目一瞅,看着一整排脸色发白的丫头与士兵僵直不动,最后只得无奈垂首。「……去取纸笔来。」
「纸笔?」
「我用写的!省得他听了又要拔谁舌头,迁怒别人!」
于是,伏云卿一早洋洋洒洒地写信开骂似乎成了惯例。杭煜每隔一日便派人殷勤问候,她却看都不看回信,当着信使面前一把放火烧掉,再回骂他个够。
可没几天,她便骂得累了。毕竟她从小只学过当皇子,没学过当泼妇。
到了最后,她索性开始画圆。虽然手疼依旧,至少持笔无虞。「杭煜兵败图」、「东丘残照图」,她愈画愈起劲,几年没碰笔墨,才几天工夫,手感全找了回来。
杭煜让兵马驻紮安阳城下,没t着拔营往前进攻,似乎是忙着扫荡流寇与安顿城里百姓生活,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准备。
她和他不常见面,有时连着十来天,伏云卿都不曾见着杭煜一面。
她无所谓,反正她也确实需要时间思索能应付他的法子。
她常望着窗外。天色乌蒙蒙的,要阴不阴、要雨不雨,明明该是寒凉时节,心上却极为烦闷。说不通。杭煜既是不顾道义的侵略者,何必大费周章整顿安阳?
东丘军威武强悍,众所皆知;自东丘来犯,流寇们纷纷逃窜山中。
若杭煜为剿灭大齐而来,早该趁人冬前翻过安阳山、闯过云间关,否则大雪一降,将不利行军,多谋如他不该不懂。
歼灭流寇,对改善百姓生活固然有益,但对远道而来的东丘军而言绝非良策。
除非杭煜有更为重要的理由,非留在此地不可。但她猜不透。
「唯音姑娘,该上药了。」丫头进门,出声唤她。
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伏云卿回到床榻前,坐着任侍女在她身上涂涂抹抹。
她得先把身子精神养足,才有力气同杭煜抗衡,可不是屈从他的威胁。
上药时,她臂膀传来阵阵清凉,花香清新扑鼻,伏云卿原就偏爱这样的气味,宛若置身如茵芳草、夏艳花丛,让心绪宁静许多。
伤药里头想必添了不少昂贵花材。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她错认……
想起那一日,不知偎在他怀中多久,教她不免又恼红双颊。
「这瓶丹药是东丘神药九阳返魂草精炼成的秘药『白玉露』。一年炼不了十瓶,内服外用均有神效,据说能让伤处不留疤痕,是王上开了宝物库让人取来的。就连在东丘都不常见,姑娘真是有福气。」
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盼能让唯音姑娘心情好些。姑娘除了骂王上的时候外,话真的好少呢。
提及疤痕,伏云卿却想起兰襄。兰襄成功与六哥的人马联络上了吗?身为大齐女子,她却让兰襄为救她而破了相……若有机会,她也得给兰襄用上这白玉露……
「唯音姑娘,请趁热用。」另一个丫头从外头端着托盘进来,送上吃食。
「嗯。」鲜甜的野味入喉,太过美味了。再怎么说,她是俘虏,杭煜吃的一定比她更为名贵精致。伏云卿突然停箸。
这阵子顾着生气,都没特别注意身旁琐事;现在回想,战争方歇,在这时节怎么可能有新鲜菜色?「满城军民都只有干粮,你们的王上倒是挺享受的呢。」
她平素没那么小家子气,可现在只要是和杭煜沾上了点边,她就想找碴。
两名丫头面面相觑,状似疑惑。「不,全城上下,只有姑娘一人的伙食如此。
听说姑娘不能吃麦不是?所以王上让快骑从国境内送来米粮煮粥。王上自己向来是跟着大伙用,走到哪儿,便同那里的军民一起吃,从来无须特别准备膳食。」
另一个丫头也插嘴:「还有,王上说是要为姑娘进补,才在剿匪途中猎了野味,命急使送回城里。」
「他……为我猎的?」她不免诧异。他出城扫荡山贼,还有闲暇挂心她?不过仔细想想,会不时派人送信扰她,哪里像是军务繁忙,摆明是吃饱太闲!
「是啊,王上对唯音姑娘格外用心呢。王上身边原本没有任何女眷,还特别从后方城里夏城公主的列队中将咱们调来,说让咱们来侍候姑娘。」
伏云卿愣了一愣。这段曰子,她看得出来,东丘王室不似大齐王室富丽奢华,杭奴吃穿用度全是精练耐用之物,若非东西上头以金银五色彩线织绣东丘王室象徴的纹饰略显庄贵气势,她还真无法想像如此平实之物会是王室所用。
那,他对她这个来路不明的敌人格外关照是为了什么?
该将她打人大牢严刑逼供,他没做,却对她示好,这对他没半分好处哪!
还是因为他认定她与重华王有关系,想从她身上打探消息?记得兰襄提过,杭煜对重华王的执着极不寻常,若真是如此,她得找出原因。
「杭……」丫头三不五时被惊吓也怪可怜的。她改口:「王上……何时回来?」
两个丫头对望了一眼。「剿匪的行程推迟了,大概还要四、五天吧。不过,绝对会在大齐重华王下葬之前回城的。」
「他的行程会推迟?」她以为杭煜那人应该不容许底下人有丝毫耽误才是。
「是啊。姑娘日前不是又受寒,病得严重,昏迷了数日,都是王上亲自照料,因此延迟了预定的行程。」
「亲自……」伏云卿颊升红霞,那那那……该死!他明明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敢篚她!这下流胚子,装得活像让她给冤枉了似。她早晚定要取他狗命!
「听说姑娘肌肤细致,碰不得棉,王上怕其他人照顾不周全,便寸步不离守着。姑娘高热不退,他便连着几日不曾合眼。」
「……还不曾合眼?」伏云卿牙关紧咬,恨不得他最好瞎了!他不是应该明白当初她拒绝他时说的全是推托之词,还故意当真全信了,这是存心闹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