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偎进他胸膛,听他懊恼地重重叹息,在他没能瞧见之处,她止不住泪水,唇边却浮出浅浅笑意,只是,几分苦涩、几分心酸。如果,他俩真能有将来多好。
这样一个能呼风唤雨、统领万军的男子,却如此费心呵护她,将她疼进心坎里,就算又是一场骗局,这一回,她是被骗得甘愿哪……
可是,始终横亘在他们间的鸿沟,如何才能跨越?他想血债血还,她不能允。
她悄然说了:「要有将来,王上……可愿为唯音放弃王妹,撤兵离开大齐?」
他脸色一凝,身躯一僵,突地放开她,缓缓起身连退数步,笑得讥讽。
「你的心里……终究只记挂着那些吗?」
「记挂的人不是我,是王上。既然王上无法应允,那么眼下我也无法相信王上心意是真,承诺王上半字……只是,还请王上答应,别追究身边丫头们的责任。」
他转过身,徐徐往门外走,没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落寞低语:
「她们不过侍候你几天,你就如此挂心;可朕自认待你不薄,你却不曾将心放几分在朕身上,未免……太不公道。」
颊上泪痕依旧,她声音却已恢复平静,彷佛自始至终不曾动摇过。
「可王上也并非全心落在唯音身上,如何能与她们相比?」
杭煜没回头,所以他不知道,她费了多大自制才能不冲上前,克制想投人他怀抱的冲动,告诉他,她也想找出那条能与他携手走下去的路;但是……她不能。
他有一个爱护至极的王妹,她也有三个自小敬仰的王兄,她不能让杭煜伤了王兄们,也不想见到他败在王兄们手里。
临行前,杭煜停在门边,黯然脱口而出:
「朕确实不是因你而来,也无法为你停战。但,若有一天,你让人夺走,朕一样会为你出兵。届时,你就愿意相信朕的心意了吗?」
目送他颓然离去,伏云卿只能趴伏在桌前,细弱双肩不住抽动。
她紧咬牙关,任泪水奔流,涓滴淌落,浸湿大片衣衫。
脑中回荡着六哥当年所说:「不然你要让东丘知道真相,对大齐开战吗?」
「承受的不会是王上、不会是你我,却会是咱们的百姓。你比谁都清楚。」
六哥真知灼见,说得没错,百姓是让王上连累了,这场战事根本不该有!
「皇子的要务是守护大齐……你出生就是大齐皇子——再难受,也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
她抱着头,颤抖不停,就算蜷曲在厚实大氅里,仍只觉冷得连心也冻结。「六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好?我找不到法子让人死而复生啊……」
她阻止不了杭煜报复大齐。假若没人出面平息他的震怒,此事无法轻易了结。
但至少,她得想法子让这场战事在云间关前结束,让大齐不会再有损伤,不能让杭煜追究下去。她绝不愿见到杭煜与王兄们相继开战,死伤无数。
在她找出大齐活路之前,她绝不能让杭煜查清真相。
绝不能让他查出……他最宠爱的王妹,再也回不了家。
【第八章】
东丘王大婚,虽说妃子并非出身名门贵胄,只是名来自降城安阳中的大齐女子;但接连十天,该行的祭礼仪典、该摆的筵席一样没少。城中百姓们能额外多领银两粮饷一同庆贺,甚至开了特赦减刑,有不少降将战俘因此获释。
人人夸赞杭煜有担当,竟为保住弱女子清誉而迎娶该名姑娘,此举让他在大齐旧城中添了不少民心。
仪式最后一日,丫头们在新房里外忙进忙出,将一碟碟精致酒菜端上桌,就怕误了之后的良辰吉时。
偶尔,两个丫头会抬头偷觑一眼喜榻上那位活像局外人似的主子。
全城里头,最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热闹喜气的,恐怕只有端坐在新房床榻正中央那位动也不动、宛若一尊雕像、过分沉静的新娘子了。
她一身绣有凤凰翔云五彩纹的华贵黄绸皇袍,头戴镶满透亮明珠的朝天凤冠,满身金玉无比耀眼,但最令人眼眸为之一亮的,却是在喜帕底下她那绝艳丽容、迷人丰姿。
可惜,她恍若未闻外头嘈杂人声、喧天鼓乐,却是柳眉聚拢,樱唇紧抿,像是心有难解愁丝,直到有道熟悉的声音自她前方门口传来,惊动了她,她才抬头。
「……姑娘?真是姑娘吗?」来人声息不稳,似乎难以置信。
「兰襄!」伏云卿匆忙揭了喜帕甩落地,吓得一旁丫头们哇哇叫,想挡下新娘乱无规矩的不祥举动,却反遭喝退。「全部出去!一个也不准进来!」
直到丫头与护送兰襄前来的士兵全退出门外,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伏云卿这才拉过兰襄,坐至桌前,忐忑地细细打量她。
亲眼确认她身上完好无虞后,伏云卿总算松了口气,满怀愧疚悠悠开口:「你怎会出现这儿?我明明让杭煜放你走的,他不该食言才对。」
面对主子如此柔美娇态,兰襄几度看得出神。十四王爷……果然是皇女啊……
「我无论如何都得见上姑娘一面,确定传闻真假。有些话,我要告诉姑娘。」
「傻瓜,为何有机会不逃,还要折返回来呢?」
兰襄一把握住伏云卿冰冷的葱白玉手。「我从地牢出来时,全听东丘王说了。
姑娘为救我而嫁他。您是要让兰襄歉疚一生吗?姑娘何等身分,怎能委屈允婚!」
「别多问了,我自有打算,不光只是为了你。兰襄……在这世上还会尊我一声皇女的,怕只有你与你爹了。我同兰祈说过,若活下来,你就尽管过日子去,别担心我。出葬那日,我对你爹立誓,我虽救不了他,可绝对要保下你。」
兰襄凑上前,问得极轻,几乎是耳语。「莫非东丘王……知道姑娘身分?」
伏云卿苦涩摇头。「杭煜处心积虑想取重华王性命,怎能让他知道。」
「那他是真对姑娘有意?但姑娘留下,岂不是往死路里钻?」
「走一步是一步。兰襄,你若逮着机会就得立刻离开。要让杭煜得知你是伏云卿贴身侍女,他早晚会对你不利,届时我怕来不及挡下他。如今城内联外水路已被封,无路可通外界,我想个方法护你出城,你走山道进云间关吧。进了大齐境内,再没人能拿你如何。」
伏云卿撇过头,说得有些心虚:「至于联系十一哥之事,我自会再找办法。」
兰襄眼眸一亮,笑颜透出欣喜。「姑娘无须再为十一王忧心。我正是为了向姑娘回讯才特意待下。那一夜,我并非没成功逃出去,却是在水路中见到救兵而折返。消息已传给来人,他们会把姑娘的警告带给六王转达十一王。只是……云间关再也去不得了。」
伏云卿听得一头雾水。「你何出此言?又是打哪儿来的救兵?」
「上个月,六王爷总算平定西南蛮族乱事之后,打算派兵来救安阳。但云间关以西、原属重华王的另一半东九州领地早已在前几天沦陷,全让王上亲军占领,落入九王手里。六王与九王对峙不下,无法东进。」
「……九王兄!」从一开始,他便有预谋了?
「可云间关老守将为人刚强正直,辅佐我多年,就算大敌当前,他也不可能屈从九王兄。」
「是,他不愿投降,所以遭到底下副将们反叛,已被诛杀。姑娘也清楚不少守关武将们的妻儿老小泰半留在家乡,只身赴任,九王一用家人要胁,那些将领们迫不得已听令,背叛重华王。可即使他们开城迎进九王兵马,九王却……」
伏云卿神色一凛,眸中难掩痛楚。「难道全部都——」
「姑娘也知道,九王登基以来,手段狠辣,从不留情。」
伏云卿撑着身子,双肩颤得厉害,胸臆间燃起熊熊怒火,烧烫着心口。
派来刺客,对她下毒,要取她性命,王上除去辅政四王的第一步便是除去她,而后抢走她封邑;但就算再恨再怨,她是绝不会反叛他的啊!为何要逼她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