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稚,怎麽了?」
「阿稚,不开心吗?」云潜和韩厚朴不约而同蹲下身子,溺爱的看着云倾,目光中既有怜惜,又有担忧。
「阿稚才醒过来还好好的,比昨天强多了。」何氏忍着伤痛,低低的道。
云倾胸中一热。
前世那麽艰难的情形都过来了,何况现在!前世她独自一人面对惊涛骇浪都没有自暴自弃过,现在她有父母、有亲人,助力更多,底气更足啊。
父亲,母亲,哥哥,韩伯伯,每一个人都要保住,一个也不能少。
云湍自告奋勇出使高丽是初秋时节的事,她记得前世父亲是八月十五和家人一起赏月之後才离开京城的。
现在还是夏季,如果一直装傻,父亲、母亲、韩伯伯不是还要担心许久?那样虽然能留住父亲,也是不孝,而且对韩伯伯太不公平了。
生病这件事很难说,有时看着好了,说不定之後会有反覆……办法总会有的,反正到时候用正经手段也好,耍赖也好,无论怎样也好,她是一定要把父亲留在京城,不会再继续上一世的命运……
「爹爹,韩伯伯。」云倾甜甜叫道。
幼女的声音清脆又软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乖女儿。」云潜大喜。
韩厚朴拈须微笑,「好,好,好。」他不善言词,这时也不知如何表达喜悦之情方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云潜高兴的抱起云倾,让她在榻上坐好,「厚朴兄,你来给阿稚瞧瞧。」
韩厚朴细心望闻问切之後,微笑道:「很好,脑中瘀血已清得差不多了。」
云潜和何氏喜出望外。
韩厚朴斟酌过後,开了新药方。
云潜忙双手接过,道:「有劳厚朴兄。」
何氏笑道:「药方给我吧,时候不早,三爷也该办公事去了。」
云潜叹道:「你可以在家里陪着阿稚,我却是非出门不可。唉,做男人不容易啊。」
说得何氏等人都是一笑。
「男人当然不容易了,所以才叫难人呀。」云倾绷着小脸,认真的道:「如果容易,那便该叫易人了。」
「难人,易人,原来是这麽讲的吗?」在房中服侍的婢女不由得掩口偷乐。
云潜却是和何氏惊喜的相互看了看,凝视云倾半晌,方转向韩厚朴,心怦怦直跳,「厚朴兄,阿稚这是……阿稚这是……」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韩厚朴微笑,「阿稚好了许多,对不对?眼神没那麽木了,说话也清楚多了。」
云潜泪光闪动,握住了韩厚朴的手,语无伦次,「我……我不知该说什麽才好……多谢,多谢,阿稚好多了……」
韩厚朴安抚的拍拍他,和他一起看向云倾,却见这位小姑娘伸手拿起块玫瑰茯苓糕专心的吃了起来,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糕点一定可口美味,她吃得很是香甜,模样稚拙可爱,何氏忙过去照看她。
云潜和韩厚朴微笑看了一会儿,也就要走了。
何氏起身相送,云潜含笑对她摆手,又指指云倾,示意她好生照顾女儿。
何氏笑着点头,温雅的福了福身,云潜和韩厚朴拱拱手,悄然离去。
何氏喂云倾喝了一碗粥。
云倾时隔多年重回母亲怀抱,享受母亲喂饭的待遇,很是心满意足。
何氏见宝贝女儿吃饭吃得这麽好,喜上眉梢。
用过早膳,何氏担心云倾积食,拉着她的小手到院中散步。
才出了屋门,便有婢女迎面曲膝行礼,笑着回道:「三太太,大太太带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看望六姑娘来了。」
何氏道:「快请进来。」
婢女答应着去了。
何氏温柔问着云倾,「阿稚,大伯母和姊姊们看你来了,你高不高兴啊?」
云倾木着一张小脸,心中却是微微冷笑。
大伯母,姊姊们,呵呵,这些人可真是……久违了呢。
「六丫头好些了没有?」大太太杜氏人未到,问候声先传过来了。
「阿稚,看大伯母多关心你。」何氏一边拉着云倾迎上前,一边温柔的和她说着话。
一位四十岁上下、身穿深红遍地绣折枝富贵花蜀锦褙子的贵妇由姑娘们和侍婢们簇拥着走进院子,远远的看到何氏和云倾便堆上一脸笑,「弟妹,六丫头可好些了没有?母亲一直惦记着呢,我也放心不下,特地来看望她。仪儿她们听说了也要跟着来看妹妹。」说着话,人已到了跟前,先和何氏寒暄过,又拉过云倾的小手轻声软语问了几句话,爱惜之意,溢於言表。
云倾心中一阵恶寒。
这杜氏看上去貌似是位慈爱、怜惜小辈的大伯母,可她若狠起心来,会恶毒到什麽地步?
前世父母双亡後她被杜氏收在膝下,抚养长大,曾经也有些情分,不过到了关键时刻云倾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情分原来全是假的,骗人的,遮人耳目的!太平岁月,风平浪静之时,杜氏确实表面上会疼爱她,若是有什麽风波,有什麽危险,杜氏第一个放弃的就是她,第一个被推出去送死的就是她云倾!
杜氏低头看着云倾,很慈爱很关心的样子。
云倾怒气过後,却又同情可怜起她了。
这杜氏就算是机关算尽,又能怎样呢?太后赐婚之後杜氏大概算是如愿以偿了,可宣王却声称她才是他的原配妻子,要依礼制为原配守孝一年,之後方能迎娶云仪过门。宣王这理由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别说杜氏了,就连太后和宣王太妃也是无话可说,无法可想,只好答应了他。
那一年的等待,杜氏大概不会心情坦荡轻松愉快,而是一直提着心吊着胆吧?别家不讲,单单太后的娘家于太尉府便有不止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不止一位姑娘对宣王有意,夜长梦多,杜氏难道就不怕太后和宣王太妃那里出什麽变数。
好不容易等了一年,佳期将至,宣王却又生了病,缠绵病榻,多方延医求药,依旧没办法起床,宣王和云仪的婚事自然就拖下来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皇帝赵暲忽然驾崩,太后、宣王太妃和于太尉暗中勾结,假传遗诏要扶宣王继位,最终阴谋泄露,于太尉等人悉数被诛,太后和宣王则被幽禁了起来,可怜云仪这位被云瀚和杜氏捧在手心里的娇女也重复了孤女云倾的命运,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污泥潭,杜氏为此悲号痛不欲生,以至於一夜之间头发尽白。
「杜氏,你可知道是谁把太后、宣王太妃和于太尉等人一网打尽的?」云倾有些幸灾乐祸的想。
她心中虽在幸灾乐祸,却没在杜氏面前表现出来什麽,仍旧是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弟妹,六丫头怎麽还是……不大好的样子?」杜氏仔细打量云倾,担忧的说道。
「不会,阿稚好多了。」何氏声音柔和中透着固执。
「我瞧着六妹妹也好多了呢。」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自杜氏身後过来了,中间那位身穿银红罗衫的姑娘年纪最小,衣饰却最为讲究,拉起云倾的小手说着话,颇为亲昵,这便是杜氏的亲生女儿云仪了。
「四妹妹对六妹妹总是这麽好,令人感动。」左首穿淡蓝衫子的姑娘陪着笑脸,神态言语中都带着谄媚和巴结的意思。
「那还用说,四妹妹礼数向来是周到的。」右首那位身穿葱绿锦衣的姑娘脸上也挂着笑,语气却有些酸溜溜的。
这两人一个是二姑娘云佳,一个是三姑娘云俏,都是云瀚庶出的女儿。
云佳的生母出身低微,为人便小心谨慎些,云俏的生母甚得云瀚宠爱,为人便张狂些,便是在嫡妹云仪面前也时不时的生出争竞之心。
这三人一来,云倾就被三位姊姊给围住了。
云佳和云俏争着来拉云倾的小手,无外乎是当着杜氏、何氏的面表现爱护妹妹之意。
寒暄过後,何氏让着杜氏和云仪等人进到前厅。
云仪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笑着对何氏说道:「三婶婶,我想着六妹妹有日子没到学里去了,功课许是落下了不少。六妹妹一向是聪明机灵的,也很好强,若是功课落下的太多,以後她岂不是会着急?所以我亲手做了这些字块,想教六妹妹认识这些字,也当是陪六妹妹说话玩耍了,三婶婶看这样合适吗?」说着话,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字块给何氏看了。
这字块是用硬纸做的,方方正正,上面书写的是楷体字,虽然限於年龄、笔力,字体说不上多麽好看,却也是横平竖直,颇有章法。
何氏拿过字块看了,大为感动,「好孩子,你对你六妹妹可真好,有心了。」夸奖过云仪,对杜氏叹道:「大嫂,这般懂事体贴的女儿,也不知你是怎麽养出来的?」
杜氏笑得合不拢嘴,少不了谦虚几句,「快别夸她了。爱护妹妹原是应该的。」
妯娌二人客气了几句,婢女奉上茶来,杜氏笑得温和,「弟妹,让仪儿陪六丫头玩会子吧,如何?我有几件家务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何氏赧然,「这阵子我只顾着阿稚了,家里的事通通没管过,偏劳大嫂了。大嫂有话说,我自然是要洗耳恭听的。」说着让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边学认字,她和杜氏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云仪轻声细语教云倾认字,云佳、云俏在旁看着,倒也和谐。
不知怎地,云倾总觉得云佳和云俏和记忆中的小姑娘没太大差别,云仪却似乎懂事得很,乖巧的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