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没听过桑皮线?」那肯定也不知何为肠皮线,这年代的医者还停留在用草药医治的阶段。
「哼!旁门左道的伎俩哪是医道,老夫的药才是救急,还不快去抓药。」晚了就没救了。
老大夫的话让牛双玉哭笑不得。「大夫,这儿上哪里抓药,还是看你有没有备好的药先应急吧。」
「真是麻烦,一会儿我找找看能不能配好……」他咕哝着,表情不悦,眉头皱了好几层。
老大夫刚一走开,原本昏迷不醒的男子忽然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瞳,捉住牛双玉的手。
看得出他撑不了多久,眼神濒临涣散,但意志力十分强悍,不肯轻易妥协。
「你说伤口能缝合?」他声音粗哑地问。
「至少我看过的能。」有些还不留疤,端看医生的技术如何。
「那你来。」男子语气坚定。
「什麽……」她?!
开什麽玩笑,她是读土木工程系的,不是医学院的,叫她砌砖、拌水泥她还在行,缝合伤口什麽的,那可是彻底的门外汉,何况人肉不是猪皮,她来缝也会心惊胆颤。
「试试。」
「试……」他疯了吗?这也能试。
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牛双玉表情呆滞,瘦小的身躯有如风中残花,一抖一抖的,不想和疯子同处一地。
「做。」男子目光如炬。
她嗫嚅着。「你真的很想死。」
「因为我必须活下去。」他赌上一把了。
「你……」他的眼神好慑人,不像他这年纪的人,世故而……沧桑,充满悲凉。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麽?」命是他的,他心甘情愿交到她手上,若是命不该绝,总会捡回一命。
被他的话激到的牛双玉一口回道:「好吧,反正你的伤势太重了,在这缺医少药的当头,什麽不做也是死路一条,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被当「死马」的男子先是一怔,继而嘴角上扬,他堂堂皇亲国戚也有有求於人的时候。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紧张的手在发抖了,喂!你姓什麽,好歹留个名字,免得没人知道你是谁。」树死留皮,人死留名,哪天他的家人找上门也好有个交代。
「……赵。」男子眸光黯沉。
「赵什麽。」也不乾脆点,婆婆妈妈。
「冬雷。」
牛双玉小手一拍。「好,赵冬雷,你的墓碑上我会刻这三个字,好供你的後人胆仰。」
「你……」他双目一利,似恼似忿。
「不过我没有桑皮线,只好以绣线代替,拉勾就用绣花针,情急就简,望请海涵,若你十天後还活着,记得线要抽掉,再用烈酒擦拭伤口以防万一。」她的医学知识不足,仅能以所知的告知。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的赵冬雷再也强撑不住,耳边不断传来小姑娘细软的嗓音,有些听得清楚,有些已经飘远,他手臂沉重的从怀中掏出一物,指尖抖颤地递了出去。
「玉露生肌丸,捏碎了敷在伤口上,能生肌止血,化解热毒……」还没说完,人就晕过去了。
「啊!怎麽讲到一半就没了,我以为他能撑到缝合伤口。」
「妹妹,他……」死了吗?
「大哥、二哥,把人抬进板车内,我要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不能让人瞧见。」她怕吓到人。
「好,那哥要做什麽?」妹妹要救的人他们不会不理会,可是她根本不懂医术呀,如何医治?
「帮我把针线和剪刀用滚水烫过,再准备一条烫过的巾子让我擦手,然後我要一坛烈酒。」她的手还抖着,可是人家有不怕死的精神,她只能硬上。
「明爷爷临走前有坛埋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未取走,我顺手挖了出来。」牛辉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是妹妹说过,能吃、能喝、能用的全部带上,别留给老天爷收去。
明爷爷是山里的老樵夫,他被女儿接走了,留下一间空屋,牛家兄弟原本不想离开,想买下明爷爷的屋子继续居住,守着爹娘埋骨之地好年年祭拜,尽点孝心。
但牛双玉告诉他们,杏花村附近的土地都有松动的迹象,目前看来并无异状,但是只要下几场大雨,山上的屋子也保不住,它会像被埋在土石里的村子,瞬间被泥水吞没。
牛家兄弟听了心有余悸,这才跟着仅剩的村民迁移。
没几天後就听闻山里下了倾盆大雨,山屋那儿只剩下半座光秃秃的山壁,什麽屋子、槐树全不见了。
有些後怕的他们都庆幸听了妹妹的话,要不然小命就没了,永伴长眠地底的父母。
「嗯!二哥,你先把他背後的衣服剪开,露出伤口……啊!你的手要先洗过。」不然会有细菌。
用热水洗过手的牛鸿玉再用巾子拭净,接着剪开破了个口子的衣服。「然後呢?」
「你退开点,用烛火照着伤口。」阴影会挡住视线。
天色暗了,西方天空染成一片墨色。
星星出来了,一闪一闪的指引迷途的旅人,找到回家的路。
夜幕低垂,大部分的灾民都用完晚饍,早早找了舒适的地方窝着睡,三两成群,有的是一家人,有的是结伴同行,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得储存体力好走更远的路。
但是还有少部分的人尚未入睡,四下走动,因为饥饿,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惶恐不安的徘徊。
用得起蜡烛的人不多,也不会有人多带这些无用物,俯身可拾的柴火到处都有,谁会浪费银子去买烛油。
「妹妹,你的手在抖。」突然间,一本正经的牛鸿玉很想笑,他的妹妹也有可爱的一面,不全然是无畏的。
「我知道。」她苦笑。
「妹妹,你不会真把他当绣布绣了吧?」她下针的手法真像在绣蝴蝶戏春图,一针落,一针起,每一针打个结再落针,细细密缝把皮肉缝在一块,吓人的伤口逐渐缩小。
「二哥,你不要一直提醒我好吗?我紧张的背都湿透了。」人命关天,她也不想身兼刽子手。
他闷声一笑,不再开口。
牛双玉战战兢兢地缝好背後的伤口,接着是手臂上的,越缝越顺手的她不再双手发抖,下针又快又准,一个抽线就打一个结,简直有如神助。
很快地,手臂上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但是当视线落在大腿内侧的伤口时,她倒是矜持了,面色略红的看向正瞧着她的二哥。
「二哥,等他醒来之後,你跟他说这儿的伤口是你缝的,与我无关。」她还要做人呢。
牛鸿玉闷闷的笑着,「好。」
「……二哥,你闻到了吗?」应该不是错觉。
「是鱼汤。」他也闻到了。
「二哥,我好饿。」她干麽救人,自己的肚皮都顾不了。
他也饿了。「小丰带大哥到你丢草墩的溪边收鱼,闻这味道相当香浓,想必收获不差。」
「唉!我的鱼……不管了,赶快弄好喝鱼汤,最嫩的鱼肉要留给我。」牛双玉下手极快,三两下就缝合完毕。
「好。」他宠溺的扬唇。
「酒来。」一次解决。
不按牌理出牌的牛双玉先把酒含在口里,再喷向赵冬雷背上的伤口,昏迷的他因此痛得全身绷紧,痛哼一声。
接着是手臂、大腿内侧,赵冬雷同样痛到弓身蜷缩成虾球状。
「知道我为何全部伤口缝合再用酒吗?因为我晓得非常痛,痛彻心扉,若一个个喷上烈酒,他会因为剧痛而全身肌肉绷得死紧,我的针就扎不进肉里了。」她说得得意洋洋。
牛鸿玉好笑的揉揉妹妹的柔软发丝。「饿了吧?」
「大哥,我要喝鱼汤,妹妹的肚子扁了。」她饿惨了,五脏庙直打鼓。
刚煮好汤的牛辉玉,正巧盛了一碗汤来到板车旁。「小心烫,小口喝。」
饿到手脚发软的牛双玉将上玉露生肌丸的活儿分给二哥,自己出了板车,端汤吹了几口便要往嘴里吞,真被热汤烫了嘴,她哇哇大叫鱼死不瞑目来报仇了,逗得兄弟们哈哈大笑。
不久,板车内的男子上完玉露生肌丸後便沉沉睡去,而板车外笑语如珠,一家人苦中作乐的忘却烦忧。
嗯!这是什麽汤,满好喝的。
很香、很浓,带着野葱的气味,入口香溢,轻滑入喉,满嘴留香,叫人欲罢不能。
咦!他还没喝够,居然就没了。
他还要再喝。
但是如何叫喊,就半碗鱼汤,没了,喂食的人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风,带着乾燥的味儿,闷热中又有一丝凉意。
辘辘辘辘辘辘……
车轮子的转动声不断传来。
因为饿,因为身体的基本需求,长而黑亮的睫羽如挥动的蝴蝶翅膀,轻轻地抖颤几下。
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全身疲乏的男子虚弱地睁开眼睛,深如浓墨的瞳色蒙上了一层迷惘。
他忘了发生什麽事,也忘记自己是谁,但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欠了一个小姑娘,得用一辈子来还……
「小子,你醒了呀!」
陌生的男人嗓音传来,浑身酸软的男子倏地眯起眼,进入警戒状态。
「你是谁?」乾涩的沙哑声一出,他自己也吓一跳,似乎不是出自他的喉间,沉如磨石声。
「我是旺叔。」男人的笑容爽朗,年约四十出头,一身皮肤黑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