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秀听说是他师弟,对着萧楼轻轻点头示意,便要转身回屋去,可想起林潜的待人接物,又觉得不妥,低声对他道:「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又是你师弟,该请人进来坐一坐才是。」见林潜点了头,她才放心进去。
萧楼将玉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好奇,面上仍笑咪咪对林潜道:「嫂子可真是通情达理。」
林潜没理他,转头进了院子。
萧楼忙跟上,他一面与林潜搭话,一面打量这不大的院子。
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院子里种着菜,养了鸡,晒着衣裳,廊下挂着风乾的肉,离廊下不远处有劈到一半的木柴。
萧楼看看大师兄光着的上半身,再看看这些木柴,就知道在他来之前大师兄在做什麽。他实在难以想像,以往只劈人的大师兄竟开始劈起了柴火,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
林潜走进堂屋,在主位上坐下,萧楼很有自觉地在下首找了个位子自己坐下。
萧楼笑道:「前一阵我听师兄弟说,师兄要成亲了,我还不信,结果真是没想到,师兄竟是众师兄弟中最早成家的一个。」
从前他们师兄弟还聚在一起讨论过,他们之中谁最有可能孤独终老,大家最後一致的人选就是这位大师兄。
说起大师兄的经历,在上清宗也是一段传奇,传闻当年上清宗收徒,师兄因一岁之差被拒之门外,成了一名杂役,在外门扫了四年地,一直到十五岁。
一般人到这个年纪,骨骼差不多定型了,这时候再习武,往往就只能习些皮毛,难有什麽成就,偏偏大师兄在这时被师父收入门下,虽然他年纪不是最小的,但因武功最差,所以那时他还是小师弟——他们师门师兄弟排序不是依年纪或是入师门时间,而是看实力。
此後十年,这个小师弟异军突起,一路挑战了前头众多师兄,最终成了大师兄,并且已经保持这个排名三年之久,一直没被人打败。
想他萧楼当初也是小师弟、小师弟叫得起劲,被揍过一顿後,如今只敢老老实实叫师兄了。
而与大师兄的传奇经历同样出名的是他的死人脸,上清宗门内不少女弟子仰慕他,都被他一张冷脸吓得不敢上前,一直到他二十六、七岁,都没有与哪个女子有过暧昧。
众位师兄弟这才下了定论,以大师兄不解风情的程度,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了,哪里料到去年他不过回家一趟,再出现时就定了亲,可把众人的下巴都惊掉了。
林潜单指敲了敲桌面,不理会他的调侃,问道:「有事?」
萧楼也收了笑,把来意说了。
下月十八,西湖边的傅大善人娶儿媳妇,请上清宗弟子去观礼。
这位傅大善人家财万贯,乐善好施,喜结良友,在江湖上颇有些好名声,不过也有一点不好,就是爱显摆。此前他夸下海口,娶儿媳妇这天要把传家的宝物金璧橱拿出来给众人开开眼界,不想这消息传出去第二日,千影手便放了话,要在这天来取他家宝物。
千影手成名十几年,但凡他看上眼的,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傅大善人越想越怕,又不想收回前话打自己的脸,因此求了上清宗派几名弟子镇镇场子。
因萧家地处江浙,因此这一带的庶务便由他负责,他揽了这桩差事,想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不够稳妥,又在之前听别的师兄弟说大师兄也在这一带,便找上门来,请他一同出手。
不过大师兄从前对这些事一向爱理不理的,他心里也没把握能请动他,之所以上门,不过是为了满足内心的好奇,来看看嫂子是何方神圣罢了。
只是这结果倒有些出人意料,他这嫂子虽也有几分姿色,可比江湖上那些排得上名号的美人差远了,大师兄当初连第一美人都不放在眼中,也不知瞧上嫂子哪里了。
林潜听了,倒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道:「多少银子?」
「什麽?」萧楼呆了一瞬,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视美人金钱权力如粪土的大师兄,一心只向武的大师兄,竟然问他——多少银子?!
林潜有点不耐烦,正要再问一遍,见玉秀进来,他便暂时打住话头,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玉秀去厨房泡了两杯茶,又翻出一个四格食盒,放了五香花生、椒盐小鱼乾、糖裹莲子和糖渍青梅端上来,她见到萧楼呆滞的脸,轻声问林潜,「他怎麽了?」
林潜将托盘放在桌上,道:「不必理他,你去房里休息,不用忙了。」
玉秀道:「客人来了,总要招待一下,怎麽能让人乾坐着。要不要留他吃饭?我去娘那里摘些菜。」
林潜道:「不用,他马上就走。」
玉秀便点了点头,又对他道:「你把上衣穿上吧,屋里比外头凉,别着凉了。」
林潜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套上衣服,玉秀瞥了眼客人,见他没看过来,就上前帮他把衣带系上。
萧楼其实早已回神,眼角余光看见大师兄和嫂子两人腻腻歪歪的,龇牙吸吸气,觉得有点牙酸,转头看见桌子上的托盘,他眼珠子一转,拈了颗青碧透绿的梅子丢进嘴里,顿时酸得五官纠结,牙根发软,全身毛孔炸开,一个哆嗦,赶紧三两口吞下。
可吞下以後又觉得舒爽畅快,再看看盘子里的青梅,嘴中口水泛滥,一个没忍住又丢了一颗进嘴里,然後又被酸得直打哆嗦。
林潜送走玉秀,转过头来,就看到萧楼面色扭曲、全身哆嗦的模样。
萧楼冷不防看到他看过来,一口酸水呛进气管里,顿时咳了个死去活来,面容通红,青筋暴起,涕泗横流,刚才那翩翩公子的模样都没了。
林潜皱着眉,不想看他,觉得伤眼睛,只喝着茶,偶尔丢一颗花生或一尾小鱼乾进嘴里,剩下两样小食他是不碰的。
萧楼好不容易咳完,宛如死里逃生,瘫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师兄刚才说的银子,是指傅大善人给的车马费?」
林潜仅撩了撩眼皮子做为回应。从前干这些事他从不问银子,可如今要养媳妇儿,那亏本的买卖就不能做了。
萧楼得了回覆,脑子里仍有些转不过来,实在难以想像,不过半年时间,大师兄这木头人竟也食起人间烟火了,果然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傅大善人确实奉了大礼上门,只是上清宗既然自诩名门大派,那就要矜持一下,只意思意思地收了一点,待他们两人到了傅大善人府上,他会再给些表示。
萧楼回想从前经验,估摸着这一次大概能有多少辛苦费,然後抬头对大师兄举了两根指头。
林潜瞥一眼,又问:「什麽时候出门?」
萧楼晓得他同意了,浑身都有了劲,忙坐端正地道:「端午过後就可动身。」
林潜点点头,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萧楼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他磨磨蹭蹭地,还想蹭一顿饭,再与嫂子混熟点,也好回师门後能说道说道,不过看看师兄的脸色,到底没敢把这话说出口,乖乖起身告辞了,走之前又吃了颗青梅。
没多久,玉秀过来收拾桌面,看见盘子里的东西,惊讶地「咦」了声。
林潜道:「怎麽?」
玉秀摇摇头,「没什麽事,就是觉得这位客人口味有些独特。」那些青梅是当初娘害喜时自己做给她吃的,因味道太酸,娘三个月後就不吃了。
玉秀看还剩半罐子,丢了可惜,就带了回来,想着有客人来时端上来凑凑数,将盘子摆满也好看,可那些梅子是从未有人碰过的,一直是端上来几颗,端下去就还剩几颗,没想到今天这个客人倒吃了一半。
要知道这可是孕妇都嫌酸的梅子啊,玉秀在心里感叹那客人牙口真好。
晚间,林潜对玉秀说了端午过後要出门的事。
玉秀手上一不留心,指头就被针扎了一下,一颗血珠子冒出来。她低着头,没让林潜发现,将指头放进嘴里轻抿了一下,也没问他出门去做什麽,只问:「什麽时候回来?」
林潜道:「五月下旬。」傅大善人五月十八娶儿媳妇,若一切顺利,当天他就能走,路上花个三、四天,差不多就是下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