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宋喜苦笑一声,摇头道:「哪有这麽容易。要是我爹派人来请,没准我就真信了,偏偏来叫我回去的是夫人,她的性子我是知晓的,所以没敢应下,找了个由头推脱……」她说完叹了声,皱眉道:「我现在只担心我姨娘。」
沈琼楼听她说完才觉出不对来,宋老夫人可不是什麽良善人,对待妾室尤其刻薄。她想了想,又问道:「你能不能把你姨娘接出来与你同住?」
宋喜长吁短叹地道:「别说爹还没死,接不出来,就算把人接出来了,姨娘的卖身契还攥在夫人手里,那就等於命挂在别人身上,又能顶什麽用?」
沈琼楼听完也不禁拧起眉头,见她神色郁然,只好宽慰道:「你如今好歹是官身,不比原来可以任人拿捏,老夫人不敢太过的。」
宋喜想了一时也想不出什麽法子来,只好攒着眉头点了点头。
沈琼楼低头刚把公文分类完,陈河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沈长史,您去瞧瞧王爷吧,您不在这几日王爷心气不顺,早上不但把厨下的人都罚了,连早膳也没用,您快去看看。」
陈河作为府里的总管,其实对沈琼楼和殷卓雍的事有所察觉,不过他身家性命都系在豫王身上,就是脑袋掉了也不敢往外吐半个字,王爷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装不知道,只是今日见殷卓雍心情实在不好,无奈之下才让沈琼楼救火。
沈琼楼迷茫地道:「这是怎麽了?是早上做的菜不合口?」不过她问归问,脚下还是不停地去了。
虽然房里黑压压跪了一地人,殷卓雍看着倒不像雷霆大怒的样子,慵懒地斜身靠在帽椅里,她进去四下看了一眼,问道:「王爷怎麽了?」
他斜了她一眼,「没怎麽。」
沈琼楼道:「没怎麽就……吃饭啊。」
他懒洋洋地道:「没人陪,不想吃。」
沈琼楼的眼皮子猛地抽了起来,殷卓雍好像是在跟她……撒娇?
她劝道:「不吃饭不好。」
他道:「哪里不好?」
沈琼楼咳了一声,「对胃不好。」
他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你陪我吃。」他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每天早上。」
「……哦。」
陈河见殷卓雍见到她就面色和缓,早就极有眼色地带人退下去了。
沈琼楼被搂着坐在他腿上,桌上只有一双给他备下的银筷子,他用筷子剜出喷香流油的咸蛋黄,喂给她道:「尝尝这个。」
沈琼楼张嘴吃了,他又冲好一杯茶汤,把杯沿凑到她嘴边,动作优雅灵巧地让人不敢相信怀里还揽着个人,「刚才忘了让你先喝碗茶汤暖暖胃了。」
她只好凑嘴喝了,只是坐在他腿上让她浑身不自在,便道:「王爷,您就不能先放我下来吗?」
他听了,也不知会她,故意松开了手。
沈琼楼没反应过来,身子晃了一晃,差点跌下去,下意识地伸手揽着他的脖子,稳住身形。
他眼带揶挪,饱满的仰月唇上扬,「乖乖啊,这可是你自己不同意的。」
沈琼楼反应过来,无语地瞟了他一眼。
殷卓雍见她一脸憋闷,伸手取了方才她用过的茶杯,里头还剩了半盏残茶,他故意挪到她方才喝过的那一边,递到唇边小口小口抿着,有种美人吃花的风流婉转,他喝一口就用笑眼暧昧地瞥她一眼,看得她嘴唇酥麻,脸色忽红忽绿。
殷卓雍喝完还舔了舔唇,眯起眼,长长地唔了一声,似乎在回味,「味道不错。」
沈琼楼见状,故意吓唬他,「其实我染了病,王爷就不怕被传染吗?」
殷卓雍似笑非笑地看她,「那不是正好,生不能同床,死同穴,到了地下还是一对。」
沈琼楼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看她被调戏的差不多了,终於开始好好吃早饭,等一顿饭吃完才问道:「老夫人对前天的贺礼还满意吗?」
沈琼楼迟疑一瞬,还是没把沈老夫人的原话说出来,点头道:「祖母很喜欢。」
殷卓雍瞧出她的迟疑,目光在她眼下的青黛上顿了一瞬,点头道:「那就好。」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愿意紧着逼问,她自己心里有主意,觉得该说自然会说。
他眼波又在她精致的眉间流连片刻,忽然蹙眉道:「你眉毛怎麽了?」
沈琼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摆手不在意道:「前天修的时候不小心修掉一块。」
他一挑眉,「怎麽不上了妆略遮一遮?」
沈琼楼道:「无所谓,我早上要赖床,上妆就得早起了。」
他被噎了一下,无语地瞧她,「你真的是女人吗?」
沈琼楼故作诧异地道:「我要不是女人,你岂不是成了断袖?」她伸手勾他下巴,摆了流氓脸出来,「哪里来的小倌,生得这般貌美,来,给爷笑一个。」
生平首次,殷卓雍被噎得无话可说。
她见他被噎住,得寸进尺地凑过去,「怎麽不笑,是嫌爷给的银子不够?」
殷卓雍长到这麽大,头回有人敢跟他这麽说话,要是别人敢这样,早就被他拉下去砍了,偏偏是她,这让他生出莫名的新奇来。
殷卓雍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她那点本事就不够看了。
他伸出手,轻轻巧巧地解开她领子上的盘扣,又作势要解她腰带,顺便投来风流婉转的一眼,凑在她耳边呵气道:「幸蒙沈长史垂怜,我的本事要到床上才能领教,不如请沈长史到床上一试?」
这话说得沈琼楼连接都接不上了,心想,怎麽反过来被他调戏了?
他见她吃瘪,得意地调笑,「乖乖,怎麽怕了?」
沈琼楼蔫了,「咱们还是说眉毛吧。」
他故意取笑她,又命人拿画眉黛过来。
一听见这话,她不由得奇道:「王爷府上连个女人都没有,怎麽有画眉的东西?」
他伸了个懒腰,回道:「上回高丽的使臣送的,还有胭脂水粉什麽的,我收下本来想送给你,可见你平时不上妆也就没拿出来,没想到今日倒派上用场了。」
他在下人捧过来的锦盒里细细斟酌,最後选了颜色浓黛的螺子黛,又瞧了瞧她的眉形,斟酌着下笔。
他倾身看她,水样的桃花眼里只有她的身影。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当初百般瞧不上的人,不知为何就这般喜欢了,一眉一眼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只要瞧着就能欢喜的忘了形。
他手势轻柔地帮她画眉,落下最後一笔,想了想,在眉尾处迤逦下来,把铜镜递给她,「瞧瞧如何?」
沈琼楼本来已经做好被画成蜡笔小新的准备了,接过来瞧了瞧,没想到竟十分轻灵秀丽,并不是很浓,浅浅压住五官的冶艳,显出别样的灵动来,这算是意外之喜。
她惊喜道:「这是柳叶眉?」
殷卓雍对她身为女人的常识已经不抱期待,擦了擦被石墨染黑的手指,「是小山眉,比柳叶眉淡些,不如柳叶眉浓长。」他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这是姑娘家都该知道的吧?」
沈琼楼表示小事一桩,「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再说我不是有你吗?你会画就好了。」
这话是他爱听的,听完之後嘴角含笑。
只是她说完又觉得不对,「怪了,你怎麽会画眉?」
殷卓雍懒洋洋地道:「我生母身分不高,我是养在慧贵妃宫里的,当时日子过得不如意,学这个本来是为了讨好她亲生女儿长乐公主。」
他见沈琼楼皱眉,还以为她吃醋了,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捏了捏她的鼻子,「长辈的醋你也吃,我後来自己想通,想要什麽得靠自己本事争取,这种事总归不是正道,所以这画眉的功夫也没派上用场,你是第一个。」
沈琼楼嫌弃他的眼神解读能力,听他说完无端心酸起来,要是受重视,日子过得好,何必想法子讨好别人呢?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乾巴巴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反正你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想那些陈年旧事做什麽?」
她自觉满心诚意,但是让她顶嘴还成,劝慰这种事实在不大擅长,这话说的不漂亮,她心里一阵懊恼。
然而殷卓雍听了却觉得窝心,「也没你想的这麽糟,好歹是在宫里,不过宫里比一般地方更势力,不得看重,寻常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听到这,沈琼楼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男人般的拥抱以示安慰。
他忍着笑,人坐在帽椅里,十分顺从地靠在她肩头,过了半晌,悠悠地叹了一声,「况且我这算什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坐在金殿里的那个才是要什麽有什麽呢。」
沈琼楼心里微惊,张了张嘴,「你……」
殷卓雍见她紧张,转开话头道:「我在京郊的山上有庄子,附近还有田庄,再过上十来天我准备过去瞧瞧,你要不要跟我去待几天?」
沈琼楼觉得没什麽好不能去的,拍着胸脯应了,「王爷放心。」
他满意地点头,又凑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倾下身咬着她耳珠轻声道:「乖乖,叫我齐光。」
与日月兮齐光,这小字配得上他。
沈琼楼知道是极亲近的人才能称呼小字的,就是妻子也不会常称呼丈夫小字,她耳根有点发烫,垂眼低低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