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婧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很识趣地主动福身说:「我先告退了。」
「不用。」孟时祄笑着挡住她,扫了眼棋盘又道:「哥哥陪你下棋,许你随便悔棋。」
「哇!」明婧一下子两眼放光。
玉引听了,心说:你一句话就让我刚才的口舌全白费了啊!
孟时祄坐到玉引本来坐的位置,玉引和夕瑶则坐到罗汉床上,他们一边说话,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边落个不停。
明婧当真悔棋悔得十分痛快,不仅自己悔,有时候看看觉得上一步走得不满意,就先把自己的这步扔回棋盒,又把大哥哥的上一步扔进棋盒,再将自己的上一步也悔掉……
玉引看得眉心跳了好几次,心想:这臭不要脸的悔棋气势绝对是让她的哥哥姊姊们惯的!
孟时祄倒无所谓,随她一双小手将棋子撤来撤去,只在轮到自己时扫一眼棋盘落个子,有时专注於说话没注意到,还得明婧在他眼前晃晃手提醒他。
就这麽下了近两刻,待得他们聊明白「谢继清最可能做的事情是,在圣旨下来後上表辞婚」,以及「他此时还是可以去见见谢继清,就算谢继清火气再大也不可能动手打他,谢家人不会那麽失分寸」两件事後,孟时祄最後扫了眼棋盘,一颗棋子落下。
「啊!」明婧一声惊叫。
玉引一瞥女儿,「赢了?」
「输了……」明婧委屈地趴到桌上,抽抽鼻子,望着孟时祄欲哭无泪,「殿下太厉害了!」
孟时祄抽回神,也趴到桌上,把视线放得跟她齐平,「你悔了六十三步棋啊小郡主。」
有这麽多!明婧感觉更糟糕了!
「所以想赢棋局却依赖於悔棋决计不行,精进棋艺才是正道,知道吗?」孟时祄道。
「哦……」明婧打了蔫。瞅了瞅他,撇了撇嘴,扭头看向夕瑶,「表姊!」
「嗯?」夕瑶抿着茶笑看向她。
明婧伸手一指皇长子,「表姊夫欺负我!」
「噗……」夕瑶猛呛了一口茶,拿帕子掩着咳了半天才缓过来,面红耳赤地道:「你别瞎叫!」
孟时祄觑着夕瑶挑了一下眉头,微笑着摸摸明婧的头,「再叫一次?」
「不叫了。」明婧低头一脸心虚。
孟时祄眯眼道:「那以後改口管表姊叫堂嫂吧。」
明婧有点懵懵的,一时间没太明白他是说笑还是认真的,她迟疑着看向母妃,只看到母妃正低着头揉太阳穴。
玉引觉得,让他们赶紧成婚吧,让他们闷到自己屋里说甜言蜜语去!
又两日之後,满京城都听说皇长子打算亲自去谢家见见谢家长辈们的事。
谢府中,广恩伯谢慈院中正厅里一片安静。
谢继清的脸色始终冷得能冻死人,谢慈看了儿子好几回,一时间也只能叹气,末了还是广恩伯夫人邱氏先开了口,道:「事已至此,就依了她吧。」
谢继清牙关一咬,「这样的事也依她,母亲未免太惯着她了!」
「玉引说的也有道理。」邱氏摇了摇头,「你强拦着,夕瑶日後必要恨上你。再说了,缘分的事哪里说得明白呢?玉引当初被赐婚给逸亲王的时候,我们也都替她委屈,可这些年下来又如何?」
「逸亲王和皇长子能比吗?」谢继清皱眉看向母亲,「做继室和守寡可不是一回事!」
玉引真正受过的委屈,左不过是当年初进府就要面对已然存在的嫡女庶子还有妾室,除此之外若还要再凑一条,便是民间乱传她身为继室要在前王妃坟前行妾礼。
这条在宗室中其实是不存在的,一个个王妃都是名门闺秀,让她们顶着正妃的封位去对前王妃行妾礼,就算她们自己乐意,娘家也不乐意啊,民间就算传出花来,落到世家贵族耳朵里也不过一笑了之。
这跟夕瑶可能三五年内就要守寡能相提并论吗?
谢继清顿了一会儿,继续道:「皇长子亲自来也没用,但凡皇上下了旨,辞婚表我是一定会递进宫的。我宁可夕瑶不认我这个爹,也不能让她进这个火坑!」
母子间便没能聊出什麽进展,而谢慈也出面劝了劝谢继清,谢继清同样不松口。
是以再过两日,孟时祄登门拜访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谢继清的闭门不见。
他想了想,直接吩咐下人领他去找谢继清。
谢继清也不意外他会自己寻来,站在书房窗前并未回身,「殿下什麽也不必说。臣敬重殿下的才学,但殿下身体抱恙多年人尽皆知,臣不舍得夕瑶守寡。」
孟时祄缓了一息,抬手示意下人退出去,待得房门关上才开口道:「谢大人,我如果想强娶夕瑶,您是拦不住的。」
君臣之别?
谢继清望着窗外翠竹笑了一声,伸手摘下绣春刀放在旁边的矮柜上,「是,殿下若想要臣的命,随时可取。」
房里短暂地静了一阵,他身後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来——
「但我如果只是想强娶她,今天就不会来见大人了。」孟时祄说着顿了口气,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去,「我对天起誓,在世一天便对夕瑶好一天,还请大人……」
「臣不曾质疑过殿下的为人,臣只是不想夕瑶守寡。殿下您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六岁,若守寡,一守就是几十年,那种日子她怎麽过!」谢继清怒得猛回过身,蓦见他跪着,愕然噎住,「殿下您……」
孟时祄的神色郑重而平静,「我也不想夕瑶为我守寡,即便我希望与她生同衾死同穴。从点头答应娶她时我便想过,若我命不长久,离世之前必与她和离,随她改嫁;若她愿意,我也可以直接为她寻好下一位夫家;若她自己执意守寡……我便从宗室中挑一双子女过继给她,陪她度过余生。」
他想得倒是很全,但谢继清仍梗着气,别开目光,「请殿下先起来再说,如此大不敬之罪,谢家担待不起。」
孟时祄却似没听见,「若夕瑶并不用受守寡之苦,大人何不让她开心一些呢?哪怕只有三五年。」
谢继清皱眉道:「殿下……」
「其实她就算嫁给旁人,也未必就不会守寡,生死之事没人说得清楚。」孟时祄微苦地一哂,「求您给我个机会。」
谢继清一时之间竟不知还能用什麽话来驳他,他实在没有想到皇长子会说出愿意先一步与夕瑶和离、让夕瑶改嫁的话。毕竟在本朝皇室中,若夫家殒命,妻子守寡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全天下都看着,还不曾有人推翻过。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口吻不自觉地缓和下来,「臣信殿下方才所言都是真情实意,但若殿下突然离世……如何保证这些可以办到?」
「我自会有遗书留下,亦会先求得父皇圣旨。」孟时祄道。
谢继清点了点头,但仍未给予答覆。
孟时祄略有点忐忑,「大人?」
「臣会与内子商量商量。」谢继清眼中带了些败下阵来的黯淡,喟叹一声,上前去扶孟时祄,「殿下快请起。」
孟时祄起身时二人视线一对,谢继清忽地觉得他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眼底那份呼之欲出的欣喜并没有什麽特殊,同样的神色,谢继清从谢晟眼中见过,在尤则旭眼中也见过。
他不禁心绪复杂,打量了孟时祄好一会儿,叹气道:「殿下先请回吧,臣……会尽快给殿下一个答覆。」
「多谢大人!」孟时祄拱手长揖,重重地松了口气,告辞离开。
是以几日後,京中便听说皇长子要娶妻了,再然後,正式的册封旨意犹如一道惊雷炸入京中。
紧接着便是由礼部择定黄道吉日、安排各样婚礼事宜,宫中出来的女官日日往返於清苑与谢府之间,与两边商议各种仪程。
一时间,几乎满京城都在羡慕,谢家又要出一位风光一时的命妇;当然也有人说,蛰伏多年的谢家,到底还是放不下权势。
清苑中,夕瑶喜滋滋地在玉引怀里歪了好久,满脸的幸福不必言说。
玉引噙笑揽着她,安静了好久,还是感慨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嫁出去两个了。」
「我会常回来看您的……」夕瑶抿了抿嘴,还给她出起了主意,「其实您和姑父不如出去走走,和婧跟堂兄来年要去很多地方呢,看着怪有趣的。」
玉引一听她提这个就叹气,他们也想出去玩乐啊,几年前就提过,但京城里这局势,孟君淮掌着锦衣卫哪走得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