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眼看着年关不远,她的四个侍卫里原本有两个是要回家过年的,其中包括谭昱。但要出远门,他们就不能告假回家了,尽管她知道谭昱的祖父和父亲近来同时病了,他应该回去看看的,可她又觉得有些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不会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他。
这样的想法让兰婧觉得自己特别自私,她明知道自己和谭昱间什麽事都不会有,那就不该再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味想多看看他。
她过了年关就十四岁了,明年这个时候,她的婚事无论如何都会定下来,无所谓她喜不喜欢,她若不喜欢,父王和母妃许会由着她迟几年再嫁,可迟迟不定下来是不行的。
她也觉得再这样拖着不好,不说别的,宗室里年龄相近的几位郡主大致都已定了亲,对她的情况好奇、甚至因此觉得母妃欺负她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兰婧不想理会那种流言,也不想让母妃平白被这样议论,毕竟母妃对她那麽好,所以……她清楚知道自己对谭昱的念想是该断掉,她该乖乖嫁一个父王母妃为她挑的门当户对的夫君,而他……大概也会在不久後就自己成家。
一家子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启了程,沿途要先走几日的陆路再换水路,虽则冬日里水上难免阴冷,但相比之下还是陆路更磨人一些。
主要是走水路时人在船上,厨房卧房一应俱全,吃住都可讲究些,但陆路要麽乘马车要麽自己骑马,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不得不凑合几天。
这回玉引喊了和婧跟谢晟同往,夕珍他们原本也要去的,无奈上个月时突然发现夕珍身怀有孕,不宜这般颠簸。
於是同去的人数虽然没有预想中的多,但也不算少。男孩子们大多时候都在外骑马,谢晟与他们一道,和婧也不在意,自己到玉引马车里一起坐。
大半日下来,玉引就觉得不太合适,跟她说:「你若想跟阿晟说话,就叫他一道坐车去,不用非得让他陪弟弟们玩。」
那四个从出府开始就一直驭马跑在前头,这明摆着是一出门就撒欢啊!
但和婧说:「哎,没事,让他们玩吧,我正好来陪母妃。」
是以母女两个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时赶到了临近的官驿歇息,翌日再启程时,明婧一看大姊姊上了母妃的马车就不依了,跑过来也要跟母妃一起坐。
她小脸一扬,「我在家时就说要跟您一起坐车了,母妃您偏心!」
玉引被她声讨得心虚,只好堆着笑答应她一起坐,旁边刚上马的孟君淮刚巧听见,便驭着马过来问明婧,「父王带你骑马好不好?」
明婧一下子两眼放光,立刻应了声好!
然则还不到一个时辰,玉引就见孟君淮骑着马往後折,再折回前头时怀里没了明婧。过了片刻,谢晟骑到她们车边同和婧说话,玉引便问他明婧怎麽回事?
谢晟笑道:「骑着马颠簸得更厉害,明婧没多久就睡了,姑父就送她回马车上睡去了。」
玉引噗哧一声笑。
谢晟又说:「我瞧阿祚他们也累得厉害,不过姑父自己也骑着马,他们就不肯先歇着。再加上兄弟几个互相比较,所以咬牙死扛也要继续骑马。」
一家人间还这麽死要面子?不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死要面子的才少见。
玉引心里想笑,当下也没做任何阻拦,只在午膳时吩咐把自己这边的四个菜各拨一半给男孩们送去,兰婧那边也送了一些,反正她跟和婧、明婧一起用也够吃。
往後些的一辆马车里,兰婧见母妃叫人添了菜来,没做多想就揭开了车帘,「谭昱!」
谭昱正在马背上怔神,闻言反应了一下才翻身下马,到车边一抱拳,「郡主。」
「你们把这些菜分了吧。」兰婧说着就转身将菜端给他,「我没什麽胃口,你们骑马又更累些,别饿着。」
兰婧上一回出远门时还是先帝驾崩之前,那会儿她年纪也小,根本没注意沿途的事,这回才发觉这路上的吃住真是凑合。
可相比之下,他们再凑合,一餐也还有几个正经的菜,随行的下人们白日里只能吃吃面饼之类的东西,晚上到了驿站才能弄些别的东西吃,是以即便谭昱有意拒绝,她还是坚持要他将菜接了过去。
而後两人莫名沉默了会儿,兰婧打量着他,迟疑道:「你家里的事……你别太难过。」
「我没事。」谭昱笑了一声,眼眶却红了,忍了忍又说:「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没准等我回去的时候,他们的病就已经好了呢。」
他这样盼着,可在陆路换水路的那一天,传来的却是祖父病故的消息。
那封家书是阿祚身边的沈晋递给他的,谭昱一接到信便已明白是怎麽回事。因为送一封信要费些钱的缘故,他先前和家里说过,如若祖父和父亲都安好,就尽量不要写信给他,若出了事,则务必告诉他。
於是谭昱捏着信愣了好一会儿,还没拆信便眼前一黑。
「谭昱!」沈晋扶住他。
谭昱紧咬着牙关克制了半晌,最後还是哭了出来。
沈晋一愣,转而猜到信里大概会是什麽内容,心中自也替他难过,低声一叹,「节哀。你忍一忍再哭,你看现下……」他想说现下这麽哭随时可能叫主子们瞧见,可还不待他说完,侍卫统领已先一步看了过来。
统领当即眉头一挑,几步踱向他们,摘下腰上佩刀便将刀鞘抽在谭昱背上,「哭什麽哭?有没有规矩了?」
无意间看见这边的异样,正走过来的兰婧见状,脚下一滞。
统领却打算借着这事多出出气,他跟谭昱也没什麽大仇,只是二郡主身边这几个都是出身低、家里穷,因此他们平日里得了赏,一点都不知道该往他那儿行行好处,悉数全送回家里,他一想到这个就来气。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敢这麽干的就只有世子殿下身边的四个人了,可二郡主和世子能比吗?没眼力见儿!
是以谭昱因为没能赶紧把眼泪克制住,就又被踢了一脚,他正拚命忍泪,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句——
「你住手!」
几人同时看过去,已离得不远的兰婧明显面色不好看。
统领也不慌,朝她施了一揖,「郡主,他这般没规矩,不管不行。」
「让统领大人费心了。」兰婧压制住心下的慌张,尽量从容地道:「我手底下的人,我自己会管。」
大约是她话里偏袒的意味太明显了,统领有点不甘,「郡主,这事……」
「大人要是觉得交给我有什麽不妥,就跟我父王说去。」兰婧说这话时都紧张死了,她怕统领真到父王跟前告状去。父王倒不至於为这个罚她,但万一懒得多问,直接不让谭昱留在府里了呢?
好在统领也不想闹大,他好似对她突然的强硬有点意外,怔了一会儿就说了软话,「没什麽不妥、没什麽不妥,自是该交给郡主您的。」而後几人便散了。
兰婧在码头上又等了一会儿,等父王母妃还有长姊和哥哥、三弟先上了船後,後面就是她的船。
待得船驶起来,兰婧便将谭昱叫进了卧房。
谭昱刚进屋她就关上了门,走到桌边,亲手沏了盏茶递给他。
「郡主?」谭昱浅怔,抬眸见兰婧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兰婧知道他难过,可她又不善做安慰人的事,迟疑了良久才道出一句,「你别伤心,你家人的病……一定会好的!」
谭昱哑声一笑,静默了一会儿,坦言道:「我祖父去世了。」
兰婧一懵,她没想到是这样,窘迫了会儿又连忙说:「那你父亲一定会没事的,你……你人这麽好,一定会有好报。」
说完她都觉得自己真是糟糕得很。一直以来,他总能在她不高兴的时候哄她开心,可现下他遇到了事情,她连句宽慰的话都不会说。
兰婧这麽想着就生了自己的气,接着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当下也顾不得什麽来年必会定下夫家的事,什麽要与他疏远的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将递给他的茶又接回来,放回了桌上,「你跟我说过,就是过得不高兴,也不能让担心的事情变得更好,那还不如过得高兴一点,对不对?」
谭昱短吁了口气,「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