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兰婧抿了抿唇，认真的口气听上去几乎像在恳求，「你如果想哭就在这哭吧，不要理会你们统领。如果不想哭……如果不想哭，等到了杭州，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心情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真的没事……」谭昱突然觉得想笑，虽然心里的悲痛一点都没有平淡，可他就是莫名想笑。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很坚定地又道：「我不听你说，这次换我让你开心！」
天啊，她在说什麽啊？
兰婧说完这番话立时觉得自己十分失态，可她又执拗地不想把这番话收回来。
在说出这些之後她忽地觉得很畅快，心里既害怕又期待，她无法克制地想像和他一道在杭州玩的场景，一味地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之後她还是会乖乖地成婚的」。
这种想法让她感觉刺激极了，也有那麽几个刹那，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背着父王母妃去喜欢上他们不喜欢的人的那种坏女孩，内疚便在心里涌动起来，可依旧敌不过心中自私的期待。
若干天後到了杭州，刚安顿下来，玉引就听说四个男孩到西湖跑马去了。
「……真行。」累得只想赶紧躺到床上闷头睡觉的玉引心呼佩服，摆摆手让赵成瑞退下，可刚躺下又见王东旭进了屋。
王东旭禀话说，二郡主带着人逛市集去了。
兰婧如今也很活泼了啊！
玉引倚在榻边默默的再度感慨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明显不如孩子们旺盛，然後扭脸告诉明婧，「你如果也想出去玩就去，回来时给母妃带些点心就好。」
然而明婧却扯了个大哈欠说不去，还说困得很，闭眼就能睡着。
「哦……」玉引的心情好了那麽一点儿，又默默说自己可能不是年事已高，而是太年轻了，年轻得跟明婧似的！
想到这，玉引嫌弃了自己一番，自欺欺人得自己都想不下去了！
罢了，她还是找孟君淮一起闷头睡一觉吧，睡醒了之後再出去走走。据说江南一带的夜市都很热闹，因为物产丰富的关系，可以买的东西也多，晚上正好可以去逛逛，如果碰上阿祚或者兰婧他们，再寻个当地有名的酒楼用膳好了。
另一边，西湖俨然比孩子们想像中的要大一些。
兰婧知道四个弟弟都去西湖边跑马了，而她和谭昱逛的小街也就在西湖边上，她初时便有些紧张，怕和弟弟们撞个照面，但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都没见到府中任何一人的身影。
於是兰婧放松下来，加上她与谭昱穿的都是便服，不怕被外人认出身分，便鼓起勇气伸手拽住谭昱的胳膊，强作如常地道：「我们去那边看看点心。」
「郡……」谭昱被她拽得一愣，刚一开口就被她的美目横了一眼。他噎住声，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总之没再说下去，但心里又很清楚这样不妥。
不远处的那家点心坊专卖荷花酥，这是在杭州颇为有名的一样小吃，整只点心做成荷花形，花瓣都是经油炸出的酥皮，层层展开，一般靠内的几层花瓣是一种颜色，靠外的几层是另一种颜色，搭配出漂亮雅致的效果。
这东西王府里也有厨子会做，但做得明显没有这麽精巧，也没这麽多花样，而这里的花样则多到让兰婧一时间不知买哪种好。
外白内粉的是枣泥芯，外粉内白的是豆沙味，淡黄淡粉的配着莲蓉，淡绿淡粉的裹着龙井茶馅……各种口味加起来不下三十种，五颜六色的小荷花在眼前铺成一幅色彩斑斓又散发淡淡酥香的画卷。
兰婧左看右看觉得哪个都好看，最後索性跟店家说：「一样来一个！」
谭昱小声地跟兰婧说：「太多了吧……这东西又不能久放，不如……」
在他说出「不如多出来几次，分着买」之前，兰婧偏头便道：「你帮我一起吃呀。」
谭昱话语卡在嘴里，与她亮晶晶的明眸一对，双颊一下就红了，他忙别过头去缓神。
眼前正帮他们装点心的店家是个中年妇人，见状就回身给他们另添了个别的，和善地笑着递给兰婧，「这是我们新做的鸳鸯酥，还没正经开始卖，姑娘拿去吃着玩。」
「大婶……」谭昱一慌，正要解释，兰婧却已欣然接下了点心，捧着那对鸳鸯酥转身递到他面前，「尝尝看？」
谭昱惊得倒吸了口气，鸳鸯是什麽意思，普天之下都知道，兰婧这个王府郡主不可能不知。
他怔然看她，又低眼看向她手里捧着的那对点心，盛点心的是个精巧的小小草篮，一对鸳鸯并排卧在草篮里，精致又可爱。
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情绪，谭昱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後摸出块碎银，扭脸先将点心钱付了。
平日里，他大多时候都想要为家里多省些钱出来，这回却连让店家找钱的心思都没有，道了声「多谢您」，转身便走。
「哎……」兰婧一滞，赶忙追上去。
谭昱走得倒也不算快，她三两步便赶上了他，抬眸瞧瞧他紧绷的面色，她不禁後悔自己太唐突，低下头道歉，「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
他的一颗心乱极了，一边知道有些事情越不过去，一边又很想伸手拿起那块点心。
算起来他也认识她很久了，看着她一点点变得更开心，他也很高兴，但他从来不曾想过这种事情……但现下却又奇怪地觉得这件事已经在他心里埋了许久。
循着心迹去想，谭昱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大概也喜欢她这回事，可这绝对不会有结果的，她是亲王的女儿，普天之下比她身分更高的姑娘都没几个，而他在进入王府之前，连温饱都难以满足，现下虽然境况好转了许多，也依旧是王府一众下人中的一个而已。
他不想自卑，可这实在是闭着眼睛都无法忽视的悬殊差距。
旁边的兰婧见他不说话，也默然不语。
两人沉默地走出几丈远，她忽而听到他说：「郡主您……日後别这样了。」
她抑制不住心底的不甘，静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有没有旁人知道都不好。」谭昱说这话时都不敢看她，顿了半晌，又继续说：「有些事注定没结果，但想了就会扰人心志，不如不想。」
他说得平淡极了，平淡得像是一捧清澈的水被缓而均匀地倒进不远处的西湖，引不起任何波澜，甚至听不到什麽响声，倒完便再寻不到痕迹。
可兰婧的心却犹如一条原本安睡於湖中的鱼儿，清晰地察觉到水倾下来时的每一缕动静，随着水击下来的声响，一点点沉到湖底。
於是她没有应声，她一点都不想答应谭昱的这个要求。
谭昱看了看她，伸出手去，「郡主可否把那对鸳鸯酥赏予卑职？」
兰婧沉郁下去的心又因他这话而一喜，只道他也有不舍，眉眼一弯就将那个小草篮放到他的手心里。
谭昱托着那对小鸳鸯又看了看，牙关一咬，猛然挥臂将它狠丢出去！
「你干什麽！」兰婧惊叫一声，眼看着那个小竹篮划至半空时，点心飞散出来鸳鸯分离，顿时眼眶一红，「你不能好好说吗？」
而後她几是没做多想便追出去，这条小街上过往路人并不算少，两块酥皮的点心落了地，不过片刻就被踩碎踢散，又哪里还找得到踪影。
兰婧难过极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弄得眼前景象都变得雾蒙蒙的，她胡乱抹了一把，失落地放弃继续寻找，心里想着便遂了他的意好了，可目光一抬，却猛然看见那只草编的小篮子。
草编的篮子比酥皮点心要结实许多，只是在游人不经意的踢来踢去之後，滚到几步开外的主街上去了。
兰婧略有踟蹰，而後还是决定要把这草篮拾回来，她一咬牙便向主街跑去，因担心再被踢得找不到，目光便全盯在草篮上。
谭昱原也心情低沉，忽见她不管不顾地往主街跑赶忙追去，一声马儿的嘶鸣却先他一步冲至兰婧跟前！
「郡主！」谭昱大惊，眼见几尺开外的兰婧下意识挥手去挡却没想到要躲，不及多想便一跃而起飞身撞去，兰婧在惊叫中被撞到一旁，谭昱想再做闪避却已来不及。
受惊的马儿乱踢着抵御这突然闪身而来的人，谭昱捱了几脚之後骤觉脑後一痛，眼前便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