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语气虽平淡,说完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却仍还笑着,「您点头之後,我原也想过或许真能娶谢姑娘的,我想好好地在锦衣卫办差,做到镇抚使或者千户……」
他的话在抬眼望向玉引时顿住,眼中刚显出来的些许光彩也蓦地消失。
最终,他摇了摇头,「不提了。多谢您给我这机会,是我自己没福气。」
玉引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她担心的没错,尤则旭这情绪果然不对头。
她觉得孟君淮应该没动过让他离开锦衣卫的念头,可又不敢贸然给出承诺。末了,她也没再劝尤则旭见夕珍,自己离开了他的屋子,直接找孟君淮去了。
孟君淮和谢继清正一道埋头看供状,看完还要写奏章禀到宫里。见玉引来,两人初时都希望她赶紧把话说完,但听她说着说着,他们心里也沉了。
玉引说完後,有点迟疑地看看他们,「你们……会让他离开锦衣卫吗?」
「他想多了。」孟君淮摇摇头。
谢继清则递了本奏章给她,「刚写好给他请功的摺子,封赏少不了,这小子在锦衣卫有前途。」
这事当然要尽快告诉尤则旭。
他们抽不出身过去,差个下人去又显得没分量,玉引便自己又跑了一趟。
尤则旭听说後懵了好半天,似不相信地问出一句,「真的?」
「这我能骗你?」玉引一瞟他,腹诽自己这不沾亲的长辈……却操得当娘的心!
好在她这心操得也不亏,至少在後来的几天里,夕珍心情好多了。
每天天不亮,夕珍就拎着食盒往前头去,过大概两个时辰才回来,脸上总是笑吟吟的。
玉引几回刻意问她笑什麽,她一脸坦荡荡地说——
「尤则旭伤势见好,我高兴呗!」
但玉引怎麽看,都觉得绝不是仅此而已。
终於,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京之後,夕珍露了怯。
她回府後,正院大门都还没进,就急着喊来绣娘,让她们把尤则旭先前给她买的那匹布做成披风。
玉引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夕珍的脸一下就红了,「姑母!」
「我什麽都没说。」她将笑容憋回去,一本正经地交代珊瑚,「让绣娘做仔细点,那料子鲜亮,过年穿正合适,元宵还有灯会,正适合结伴出去走走。」
「姑母您别说了!」夕珍觉得更加难为情,小跑着先一步回了院子。
她一进门,屋里的几个孩子都知道他们回来了。
「母妃!」和婧头一个跑出来,一把抱住玉引,声音娇滴滴的,「您可回来了,我想死您了,父王呢?」
「好啦。」玉引拍拍她,「你父王要先进宫覆命,一会儿就回来,会带着阿祚、阿佑他们一起回来。」她说着往院子里瞧瞧,「弟弟妹妹们乖不乖?惹你生气了没有?」
「没有。」和婧利索地摇头,「不过……尤侧妃家里好像出了点事。」
「什麽事?」玉引皱眉。
「不太清楚……好像是尤哥哥前几天给家里去了封信,当时尤家就有人来见尤侧妃了。」和婧答道。
玉引心中暗想,尤则旭给家里写了封信?明明都是一道回来的,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然而玉引没能来得及多为尤则旭操心,她回房後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歇到,宫里就来了人,说皇后传她进宫回话。
玉引不明所以,赶忙收拾妥当便赶紧进宫。
到了坤宁宫前,见一方蒲团搁在那儿,一个嬷嬷上前朝她一福身。
「王妃,抗旨不遵的事儿,皇后娘娘得按规矩办。」
玉引气息一滞,看看她,屈膝往蒲团上跪了下去。
那嬷嬷从袖中取了支戒尺出来,淡声道了句,「请王妃忍忍。」
玉引一咬嘴唇,啪啪啪三尺打下来,不轻不重的力道说不上会留下多严重的伤,却是疼得她鼻子一下就酸了。
嬷嬷收了戒尺,束手退到一旁,没再说话,也没叫她起来,玉引便明白她得再跪上一阵子。
乾清宫里,皇帝在孟君淮禀事时随口吩咐,「叫逸亲王妃去坤宁宫回话。」
孟君淮当即就明白是为了什麽,但正事没说完,他也没敢直接将话题拐到这上头,怕火上浇油。
现下正事禀完了,他顿了顿,才道:「皇兄,抗旨之事王妃是无奈之举,您看……」
皇帝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朕没杀她也没废她,就是法外开恩了,你总不能让朕装不知道。」
孟君淮又说:「这事臣弟不要封赏,只求皇兄您……」
「你该得的封赏朕不会收回来,她的事能揭过去,也是看在你的功劳上。」皇帝边说边挑眉睨着他,站起身踱到他面前,眉宇间隐有几分不耐,「得了,知道你舍不得,但你也得体谅体谅朕的难处。」
孟君淮沉默了会儿,还是不甘心,「您看她刚一路颠簸回京……」
「告诉你,还没有过坤宁宫前罚跪还给备个蒲团的呢!」皇帝白了他一眼就往外走,「去看看你侄子去,他说要亲自跟你道谢。」
孟君淮赶忙抓住这机会,「那要是臣弟的侄子不忍心看他婶婶受罚呢?」
皇帝停住脚回头瞪他,「天寒地冻,你要是敢挑唆阿祄带着病到朕这儿来求情,你等着。」
孟君淮顿时语塞,心说,皇兄您这道谢可没诚意啊!
天啊,这是要玉引跪到什麽时候……
事实上,玉引回府比孟君淮早多了。
她跪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回了府,他则不得不又去锦衣卫的两个衙门各走了一趟,和谢继清一道忙至傍晚才得以回去。
回府後,孟君淮一点也没耽搁就去了正院,定睛一瞧,玉引正躺在榻上歇着。
玉引满心就两个字——腿疼!
那三下戒尺倒没什麽,打完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她估摸着背上也就是有点青印儿,但跪的那一个时辰真是磨人,没过多久就觉得膝盖上又酸又麻,然後寒气透过蒲团往上窜。
这简直让她怀疑自己老了,从前礼佛,她在佛前一跪大半日都不觉得什麽,现下怎麽就这样了呢?
现下玉引躺在榻上还为这事有点悲愤,反覆跟自己说自己过了年才二十三!
悲愤中,一只手犹豫地摸到她额头上。
玉引吓一跳,猛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一笑,「你回来啦?」
「你没事吧?」孟君淮在榻边坐下。
玉引答说没事,又拽拽他说:「你帮我揉揉腿呗?」
孟君淮神色担忧,「我喊个医女来?」
玉引却摇头,「不用,随便揉揉就得了。」
「我哪有医女懂?别乱来,免得日後落下病根。」他说着就看向赵成瑞要示意他叫人。
玉引一拉他,红着脸,「我让医女揉过了。」
孟君淮滞了会儿,嗤笑出声,被她这猝不及防的撒娇弄得不知道说点什麽好。
他绷住笑意後,拉了张凳子过来面朝着她坐,撩开褶裙、中裤看看她膝头,见肿得并不厉害才敢下手。
孟君淮不轻不重地揉着,玉引闭着眼、抿着笑。
他看着她这样子也想笑,「小尼姑,你没脸没皮啊?」
玉引睁眼白了他一眼,「都老夫老妻了,揉揉腿怎麽了?」
「我不是说这个。」孟君淮一哂,「挨完罚,还这麽一副享受的样子,皇兄知道了又得训我。」
「哈哈。」玉引笑着打了个哈欠,侧首看向琉璃,「去把明婧抱来。」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今天气坏她了!
她回来之後,明婧看着她一脸迷茫,明摆着有些想不起她是谁。奶娘指着她说了半天「母妃」,她指着自己说了半天「娘」,又连哄带骗的,明婧才再度跟她亲热起来。
孟君淮离开得更久,明婧肯定更不记得!
果然,明婧被带进屋後清脆地朝她喊了声「娘」,然後看看坐在榻边的男人,小眉头就皱了起来。
孟君淮一看这表情就懂了,咬咬牙把她抱过来,「记不记得我是谁?」
明婧锁着眉,伸手向玉引求助,「娘抱!」
「不行,今晚只有爹能抱你。」孟君淮的手指在她额上一敲,「越大越气人啊你,没满周岁那会儿,爹出去,回来之後你还知道缠着爹玩呢!」
明婧嘴一扁,「呜——」
孟君淮脸一板,「不许哭!」
明婧一咧嘴,「哇——我要娘!」
孟君淮顿时慌乱,维持着生气的神色,又瞪了这小丫头一会儿,溃败地把她交给玉引,「好了好了,不哭,明婧最乖了!明婧,你看娘在这儿!」
躺在床上的玉引颇为无语。
然後整整一晚上,玉引都在听孟君淮痛诉「孩子小时候不记人」、「长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自己成家了」的悲惨感想,说得好像他们两个过个几十年就要老无所依了似的。
至於罪魁祸首明婧,早就躺在父母之间闷头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