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该不会长年茹素吧。」瞧她说得挺悲天悯人来着。
「小时候是,后来被我大哥强迫吃了肉,也就这样荤素不分地吃了下来。」她苦皱着小脸,随即又漾起怀念的笑意。
「你大哥是对的,牲畜自有它的生存之道,一如地上的一草一木,而会动的是生命,难道不会动的就没有生命?你听得见屠宰时的哭声,有时用心听收割五谷时,那些根茎同样在哀号,也正因为如此,食用之材必不能浪费,你吞下的每一口都是旁物的生命。」
冯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认真地说教起来了……唉,肯定是他身子不适造成的,这破烂身子。
疲乏地看向连眼都不眨的关子悦,心想自个儿说得太严肃,正欲解释时,她却突然将怀中的兔子递给他,教他暗抽了口气,脑袋快速运转,想着如何逃过这一劫。
然而,在他还未想出良计,她已经将兔子收了回去,教他暗松口气,还没厘清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便见她突地朝自己笑露贝齿,像是得逞的模样。
想问,却又觉得要是问了就输了,到底是输了什么,他心里没底,但就是知道不该问,所以他抿紧了嘴不问。
「大哥,天色快暗了,像是快下雨了,咱们得赶紧走。」她放走了兔子,朝他伸出手。
冯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犹豫着。
她刚才换药草时已经洗过手,但是她后来又抱了兔子,虽然那兔子的毛看起来挺干净的,可是她仍摸过了毛,实在不该牵他的手,偏偏她看起来很坚持……唉。
他伸出了手,借她的力起身,高大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下,她随即托住他的肩,在微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她的眼闪动过一丝光亮,正欲仔细看时,她已垂下脸,看着他的脚,道:「大哥,脚还疼吗?」
「还可以,走下山应该不成问题。」他现在有问题的不是脚,幸好她不是个极度精明的姑娘,早早教他转移了话题也未察觉。
「子悦,不用担心,还有我。」冯珏提着篓子,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肩。
「不用,我有止戈。」冯玉噙着笑意,止戈已经很快地上前,任主子搭着他的肩,将大半的重量都送给他。
「对了,大哥,你什么时候要回京?」回程的路上,她突问。
冯玉闻言,整个精神都来了,无视冯珏冷肃思索的神情,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会到我房里,咱们再讨论。」
那热气教她很不自然地结起肩来,脸上有些燥热。「大哥,不用靠这么近。」她想,他确实是大哥无误。
大哥说话时总喜欢贴在她耳边,不让话语被二哥和三哥听见,可那热气总教她难为情。
她之所以能证实他是大哥,除了他的洁癖和生活习惯,还有他当初说服她不再茹素的一番道理,更因为——他怕任何有毛的动物。
听大哥说,以往他这种情况更严重,是因为有个女孩才教他这恐惧消散了些,但如非必要,他仍是绝不靠近动物的。
当初她要报考兽医系时,大哥眉间的皱折教她忍不住大笑。
「笑什么?」瞧她突地抿唇笑得好甜,他不禁脱口问。
「没事,只是想到我大哥。」想起有一次大哥忙着工作没空理她,她故意抱着猫咪,用猫掌去按大哥正忙着敲键盘的手,大哥那瞬间起身险些推开办公桌的惊吓表情,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好经典。
她想,她要是用同样招式吓冯玉,冯玉肯定会比大哥还惊吓。
「又在笑什么?」啐,笑得眉眼弯弯,到底有多开心?
她抬眼,笑睇着他,不禁想,他确实是大哥的前世呢……有时镂刻在魂魄上的习惯和喜好,经历了数世才会逐渐改变。
他,是大哥,却不识得她,甚至图谋她什么,但就算一切都未厘清,她还是决定跟他一起走下去,谁教他是大哥呢。
冯玉被她毫不避嫌的目光瞧得有些臊。「子悦,你一直瞧着我,还走不走?」
「走啊。」
走吧,就让她瞧瞧,他们到底能走到哪。
才刚回到屋里没多久,外头就下起了豆大的雨,天色如泼墨,染了整片不透光的黑。
「主子,要不要紧?」止戈一进屋就赶紧倒了茶水,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小玉瓶递给了冯玉。
冯玉倒出一颗药,配着茶水咽下,疲惫地倚在床柱上,好半晌才道:「没教冯珏看出端倪吧。」
「没,冯二爷瞧起来倒是比较在意关姑娘和爷走得近。」
冯玉扯着唇,哼笑了声。「止戈,明儿个咱们就回京,最好是赶在天色未亮之前就上路,省得夜长梦多。」
「我原以为爷会打算走夜路的。」毕竟那位关姑娘压根不避嫌,就算同车赶路,应该也不会在意才是。
「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下雨了。」雨夜的路太过危险,天晓得会逬出什么暗箭?带个姑娘家上路,不管怎样总是得多些思虑。
「要先跟关姑娘说一声吗?」
「一会她过来陪我用膳时再说,我先歇会。」他需要多点时间养精蓄锐,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你去盯着冯二,别让他抢了人。」
「知道了,爷先歇会吧。」止戈见他苍白脸色透着异样的红,不禁担忧不已。
倒进床褥间,冯玉摆了摆手。「要你去盯冯二,别盯着我瞧。」
止戈应了声离开房,不敢再扰他。
一闭上眼,冯玉睡得极沉,直到被止戈唤醒。
「爷,不好了,关姑娘不见了!」
本还有些恍惚,但听到这话,冯玉蓦地张眼坐起身。「冯二呢?」
「爷,不关城西冯二爷的事,我一直盯着他,可方才黄姑娘找关姑娘时,直说她房里没人,现在正在宅子里四处找着呢。」
冯玉闭了闭眼,额抵着床柱思索半晌,突地听见雨声,看向窗外,天色早已全暗。
「止戈,去问问守前后门的小厮有无瞧见她离开。」
止戈应了声便立刻去办,不到一刻钟就赶回房。「爷,没有,小厮说没瞧见人,而城西冯二正问着黄术士,黄术士看起来也是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他扬眉望去,见止戈点头,他垂睫思索了下,道:「把冯二找来,快。」
虽然不解,但止戈还是照办,不一会就将冯珏请进房里。
「不用拿那么冰冷的眼神冻我,我也正在找人。」冯玉没好气地道,摆了摆手要他坐下好商议对策。
冯珏垂睫思索了会,正要开口,便听他问——
「你觉得黄术士待子悦如何?」
冯珏眸底的错愕一闪而逝,淡道:「一般吧。」
「一个相处不过一般的姑娘不见了不到一两刻钟的时间,你会心急如焚吗?」
冯玉直接点明古怪之处,教止戈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你认为是黄术士把子悦藏了起来?」他也正如此揣度,倒没想到冯玉脑子动得比他还快,而且他压根不曾和黄术士相处过。
「原本一开始,我以为也许是雨势大了,她放心不下山上的牲畜而上山了,但方才我让止戈去问了守前后门的小厮,小厮们全说没见到她出门,你说,她是真的没出门,还是他们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将子悦藏起?」冯珏微眯起眼。「难不成你已经确定了山崩预言是出自子悦的口?」
冯玉托着腮,道:「我还无法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黄老头是个骗子,而一个骗子会做的通常都是旁门左道的事,可话说回来,黄老头把子悦藏起来,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冯珏垂睫忖度,尽管内心不快,但他还是认同了冯玉的推测。
「所以,你找我来,是要我拿势逼人?」
「你觉得管用?」他凉声问着。
「不见得。」县太爷简直将黄天茂当神只膜拜了,天晓得关子悦失踪和县太爷是否有关,毕竟这儿可是县太爷闲置的一幢宅子。
「你带多少人过来?」
「……你没瞧见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
「你怎么敢独自外出?」冯玉不禁意外。
「是呀,不若你,出门总得带随从。」冯珏淡淡回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