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头皇帝未叫起,琅夜也不敢直起身子,待贞夫人出现一嚷,宇文无涛好似现在才发觉琅夜仍福身屈着膝,以温润语气道:「琅美人怎么还拘着身子?快快起身。」
「谢皇上。」琅夜依言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面色已恢复和善温柔,但看在她眼里只觉虚伪而让人生畏。
贞夫人将信佩呈予皇帝,巧笑锾和气氛,「皇上,浪美人年纪尚幼,就算有什么让皇上不快的,皇上也别与她较真呀,瞧,把琅美人原本一张娇芙蓉似的丽颜吓得如蜡纸般苍白,让人瞧着真是心疼。」
宇文无涛用指摩挲了下好不容易寻回的信佩,竟随手将其置于案上,道:「朕近日为了淳王心烦,脾气的确是大了点儿,琅美人别介意才好。」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是臣妾不懂事,明知皇上为淳王忧心,还不懂得该为皇上分忧……」琅夜按捺着对皇帝的畏惧,镇定的接下皇帝虚伪的安抚。
「好了,不说这些了,用完午膳后在这坐了许久,来,随朕逛一圈,活动活动身子,然后朕与翎儿一块儿送琅美人回烟秋阁吧。」宇文无涛说着便站起,朝琅夜伸出了手。
「是。」琅夜乖巧的将手放进皇帝温热的掌中,巧笑应和。
于是皇帝左拥着贞夫人,右手牵着琅夜,领着一行太监宫侍走在清风飒爽,绿意扶疏,景色明媚的湖畔。
琅夜温顺的跟在皇帝身边,栖息在皇帝温暖手心中的小手却是冰凉,皇帝还为此瞩人需每日为她呈上参桂茶或耆桂汤,以温暧她的手冷之症。
殊不知,琅夜之所以小手冰冷并非因为身体虚寒,而是因为窥知了皇帝真实的面向而心头微凉;一方面也为了方才被带离的浥玉担着一份心,表面看似轻松愉悦的伴君游园,实则是内心沉重呀。
一阵风过,掀起了尚留在晓风亭石案上,皇帝亲笔墨迹的一角。
只见未被纸镇按压住,正迎风飘荡沙沙作响的色白纯净的炼纸上,没有半个皇帝说要练的字,而是画了一只栖息在枯叶上的蝉。
蜂,嘶于夏,深秋后即死。而……嘶鸣止。
【第四章】
皇帝根本就安排好了,不管琅夜或是浥玉的意愿如何,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浥玉得要替淳王呈上醒酒汤药。
当浥玉被胡尔请下了凉亭,随之绕过一排植来半遮凉亭的矮树后,便见到一名小太监手捧着一只盛着汤药罐的托盘在等着她了。
浥玉默然跟在胡尔身后,一路朝着予祥宫而去,满心希望那个男人当真醉得不省人事,好让她能免去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场面。
在大殿上,他分明也看到她了,但他没有太明显的反应,而她也因太过惊吓,无从判断他到底还认不认识她。
应该忘了才是,毕竟自大殿相见以来,都没有丝毫动静不是吗?而且就算没忘,像他那样的男人又怎会在乎一个女人?
她恨不得能躲藏起来,偏偏皇帝有意将她推到他面前。虽然不知当年皇帝为何饶她性命,但她清楚记得皇帝眼中的杀意丝毫不逊于那个少女。
曾经不惜杀了她,也要让她离开宇文日正的皇帝,现在却又想着法子把她送到他的面前,皇帝的目的是什么?为何不肯直接跟她明说?只下令不可提及往事,其它什么都不说,要教她如何是好?
现在等在她前面的就像是完全没有遮掩,一眼即可视得的万丈深渊,而她却是没有退路,只能被逼着自己迈开脚,往下跳……
其实从重瑶湖去往予祥宫的路途不算近,若是让身着层缀华衣、头簪珠翠的后宫妃妾在这初入夏的午后走这么一大段路,多少要流些汗,弄得妆糊发乱了的,可是紧张害怕的浥玉除了被风吹乱了的几丝鬓发,仍是瓷人似的未染汗,浑身没有一丝凌乱。
在浥玉心烦意乱间,他们一行人已来到予祥宫前。
看守予祥宫第一道门的太监见是胡尔领了人来,无须胡尔开口说明来意,立刻开启宫门,让入。
穿过外园来到第二道门时,胡尔有礼的向守门的侍卫开口道说来意:「我们奉皇上旨意,为淳王呈上醒酒汤药。」
「大监请进。」侍卫如何不识得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眼看跨过眼前这道门坎,就将见到那个男人,浥玉表面冷静的跟在胡尔身后,不断的坚定自己的内心,提醒自己千万要见机行事,不可出错,以免累及其他她珍视的无辜之人。
远远见到胡尔领了人来,窝在房门外的徐青书伸了个懒腰,无奈的思索这回该要如何打发胡尔,劝他不要惊动里头那只好不容易才安静了一会儿的醉老虎。
王爷最近酒瘾又犯了,这瘾为何始终戒不掉,他是知道原因的,但可没胆说出口,奇怪的是皇帝,明知王爷酒瘾犯了,就任由王爷喝个痛快,待王爷自己觉得喝够了就会恢复正常,以往尽管也是忧心,却没像这次几乎日日遗人来呈醒酒为乐。
沉浸于烈酒中的王爷特别阴沉暴躁,皇帝还来添乱子,真不知皇帝是想整王爷,还是要整他们这些手下?正在心里埋怨皇帝的徐青书本来还懒洋洋的赖坐在地上,忽而拔地而起,一双属目锁定在行进间不时从胡尔身后晃见的窈窕身影。
浥玉与他记忆中相比只少了青春娇气,余则几乎未变,是以,他能轻易认出她来。
胡尔正欲开口向徐青书说明来意,徐青书先行开口了:「寒星小姐。」虽然已知唐寒星改名换姓,但他一时之间未及多想,以惯用旧名称呼她。
眼前的她不明所以的失踪多年,再次出现已然成为岐阴公主的陪嫁女侍浥玉,而王爷自那日从大殿返回后,虽然发了顿脾气,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采取任何行动,在现况不明之际,徐青书不敢表现出久别重逢的热络,只能尽礼数上的问候。
浥玉仔细端详一开口就能唤出她旧名的昂藏男子,从其面孔刚毅的线条中隐约还能看见年少时的轮廓,很快的,她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个男人当年的贴身小侍,悠悠出声:「是……青书吗?」
「是。」徐青书敬应。
浥玉得到肯定答案,却没再开口,回想当年,徐青书还只是个身量尚不及她的小小少年,现在却已经是个高过她两个头的魁梧男子了。
看着徐青书,回忆从前,浥玉心中不胜曦嘘,也觉心寒。想徐青书那时小小年纪却能谨守口风,丝毫未曾在她面前走露文立影真实身分等讯息,难怪如今能在内庭当差,真是有出息。
胡尔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大监,他是知悉皇帝与浥玉之间有何种纠葛,也清楚她与淳王有段过去、是淳王寻找了十余年的人,毕竟将皇帝的警告带给浥玉的人正是他。
见徐青书对着浥玉唤「寒星」小姐,浥玉未予反驳否认,还能回叫出徐青书之名,心知两人是旧识,于是无声静立一旁。
但眼看唤了彼此一声后就无语相视的两人,胡尔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适时装傻可是宫中行走必备技能之一。
等了一会儿两人依然没有后话,看来是不想叙旧,胡尔便取回主导权,仅针对徐青书在宫中称呼用词加以纠正,然后再一次强调来意,「这位是烟秋阁的浥玉尚侍,特奉皇上之命前来为淳王呈上醒酒汤药。」
胡尔抬手,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上捧着的禁罐,提醒徐青书他们是领了御令前来,可不能放任他们在外面干站着。
思及自家王爷此刻的状态,徐青书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放她进去。「王爷刚睡下不久,寒星小姐……浥尚侍还是把汤药交给小的,待晚些时候,再由小的呈与王爷服用,可好?」该等王爷酒醒,容他先向王爷禀报后,再让他们见面会比较适当。
浥玉是无所谓的,她本就不想与那个男人见面,正欲点头应好,站在一旁的胡尔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