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帝本是听了禀报有些恼火的,再不济也是长辈,这般无礼,此风不可长!听了张并这话又心生怜悯,温言抚慰道:「卿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朕心里有数。」
张并恭谨谢过,又道:「臣身上最早的一处伤是被恶犬所咬。」并不是所有的伤都来自战场,「便是被唐三夫人放出她养的藏獒所咬。」见皇帝露出惊疑之色,张并又轻轻补充,「那年臣五岁。」
在张镜看来,出身不明的张并是她三哥的耻辱,是魏国公府的耻辱,她看着小小的张并不顺眼,竟放出恶犬,「咬他!」
张并被恶犬追出府门、追至绝境,他那时只学过些皮毛功夫,小小孩童竟也对着恶犬一招一式使了出来,正好被路过的华山老叟救下,细摸他的骨骼,慈眉善目的华山老叟笑咪咪、咪咪笑,奇才呀奇才,忙不迭地收为徒弟,唯恐被别人抢走。
「若不是有恩师,臣早已……」张并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一滴滴掉在青石砖地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呢,皇帝从未见过张并如此失态,也微觉心酸,好言劝解一番,原本想怪罪的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内子一向温柔良善,从不与人争竞,她正怀着身孕,今日不知是被逼到何等境地……」张并又哽咽了,皇帝又心酸了,想想一个怀着身孕的书香门第女孩,若不是被逼急了,哪至於这样?
皇帝最後不只没怪罪平北侯府,还放了平北侯半天假,「尊夫人怕是受了惊,卿还是回府看看吧。」
孟悠然见了张并,先是道:「我没事。」接着道:「我恨死她了!便是她差点杀了我娘,我恨不得……」
张并把妻子抱在怀里,抱了半天才闷闷地道:「我也差点死在她手里。」
孟悠然知道原委後心疼得要死,红了眼圈道:「还是个孩子,她怎麽忍心?」又忿忿道:「你爹呢?这样他都不管?」
「他一个月才见我一回,等他见到我的时候,伤已经快好了。」张并声音平平无波,「乖,你别管了,安心养胎。」张并把妻子交给岳母,又出门办公事去了。
张镜当晚在晋国公府很是闹了一通,「你们不管,丢的是唐家的脸!」晋国公府也无人理她,好好的你跑到人家去要写休书,不被扔出来才怪。
张镜又派人去魏国公府告诉,来人根本没见到国公夫人和魏国公,世子夫人林氏和四夫人武氏冷冰冰告诉来人,「知道了,让姑奶奶好生养着吧。」
这事下午晌已有人报了皇上,皇上不只没怪罪平北侯,还温言抚慰一番,这当儿,谁傻了才会去帮张镜;再说这小姑子从小除了惹麻烦还是惹麻烦,就没消停过,她吃了瘪,哪怕是在平北侯府吃了瘪也是活该。
张镜哀叹着过了一夜,打算次日天亮便上魏国公府寻爹娘给作主,谁知次日她已是出不了门。
顺天府尹亲自过府拜望晋国公。
「下官无礼了,尊府三夫人草菅人命,多回私杀奴婢,现有十一名苦主同时至衙门告状,兹事体大,说不得要请贵府三夫人随下官回去。」顺天府尹言语恭敬客气,态度坚定不移,要带人回衙门。
晋国公汗都下来了,女眷被带至公堂抛头露面,这、这是多大的侮辱!这事一出来,整个晋国公府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晋国公再三跟顺天府尹求情、卖交情都没用,实在商量不通,只好命人去了魏国公府报信,你家闺女惹了事,你家来善後。
这回林氏和武氏都不敢瞒着魏国公和国公夫人了,这事太大,瞒不住,她们也担不起这责任。
年迈的魏国公闻讯颤抖着双手,问道:「真是十一名苦主?」待得到确定答覆後,颓然坐倒,怔怔落下泪来。
自己这女儿自小脾气暴躁,动辄对下人挥鞭子、毒打,以至於放恶犬咬人,自己都是知道的,也管教过却收效甚微,不想终有一日她会因此送命。
「送命?」武氏不相信,私杀奴婢不过是流一年,便是杀了多了些,十一个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婢,哪至於要人偿命?
「唐家怎会放她上公堂?」魏国公颤颤巍巍苦笑道。
「唐家敢……」武氏和林氏同时惊叫,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惊惧,魏国公这话不错,哪个名门旺族能容忍族中嫡子嫡妻被带上公堂受辱,自是宗族中先行了断了她。
律法赋予宗族生杀予夺大权,只要宗族不做过分事,官府是不干涉的。
「舍出我这张老脸,也不知能不能救回这丫头的性命?」魏国公仰天长叹。
林氏和武氏都不敢抬头看,魏国公的背影实在太苍凉、太凄凉。
良久,魏国公站起身,原本伟岸的身躯变得佝偻起来,「走吧。」行或不行总要试一试,亲生的孩子,不能看着她死。
桐玉宫中。
宁妃娇媚地跟皇帝说她读了新书,「世说」。
皇帝闻言大觉惊奇,「爱妃也读书了?」还是「世说」这本书,新鲜啊新鲜,从前一直当她是个花瓶,从此往後倒要刮目相看了。
宁妃得意地说道:「是,臣妾真的读书了,皇上,有个叫贾充的人,功劳很大是不是?」
皇帝乐呵呵点头,行,她连贾充都知道了。
宁妃见皇帝点头,越发得了意,「当时的皇帝特许他设左右夫人,是不是?」
皇帝还是点头,不错,是有这回事,贾充一开始娶了李婉,夫妻感情很好,後来李婉的父亲李丰被杀,贾充立即跟李婉离婚,李婉徙边,贾充另娶郭槐,後来李婉遇赦回京,晋武帝许贾充设左右夫人。
宁妃见皇帝一直点头,说顺了嘴,「皇上,咱们天朝也有功劳大的人,也该设左右夫人。」
待听到宁妃说平北侯功劳盖世,应设左右两夫人,不分大小先後,皇帝笑了个前仰後合,这个宁妃前阵子还为弹劾的事愁得要死,这刚太平了没几天,又打起主意要嫁族妹了,真是执着呀,皇帝都有点佩服了。
见皇帝没反对还笑呵呵的,宁妃也笑了,父亲说若族妹不能嫁到平北侯府,进宫也是好的,皇帝并不沉迷女色,宫中只有十几位妃嫔,何苦再多一个对手;再说自己宫中有英敏公主,皇上定会时时过来,又何须族妹帮着邀宠?还是把她另外嫁了吧。
皇帝见宁妃笑更乐,於是宁妃以为自己这计策已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皇帝出了桐玉宫还在乐,自己眼光真好,怎麽就看上她了呢,长得好看?性子单纯?皇帝自嘲地笑了笑,回到两仪殿便埋头批奏摺去了。
「这样才好。」皇宫深处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说道:「这般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样能令宁妃和平北侯府结怨,先前那主意不好,梁子结大了。」
「是。」一个嬷嬷模样的中年女子恭敬应道:「如此这般,五皇子不日就会就藩了。」
「平北侯夫人真是这麽说的?」两仪殿中,一大早便埋首成堆成堆的奏摺中,跟全国各地的灾荒、匪患、边患等烦心事奋斗了大半天的皇帝,刚闲下来喘口气儿、喝杯茶,便听到亲近内侍传来的宴会趣闻,倒也来了兴致。
内侍高大全是从小服侍皇帝的人,极受皇帝信任,他中等身材、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甚是清澈,听到皇帝询问,恭谨地回道:「是。」看到皇帝惬意地在榻上歪下,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便绘声绘色地细细讲了起来。
原来今日昭阳殿中,太后召了十数位内命妇、外命妇陪着说话、宴饮,皇后自然是在场的,宁妃也在场,自从众多文官弹劾宁家不成,宁妃便以为皇帝心中始终还是向着她,向着五皇子和英敏公主的,便又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宴饮上对着平北侯夫人发难,不怀好意地提及左右夫人,含笑问:「平北侯夫人出自书香门第,定知道这典故吧?」
皇后面色不变,太后略略皱眉,她今日算是闲来无事,召人来陪着聊天解闷的,图的是个乐,可不是寻事的。
「左右夫人吗?」孟悠然神情自若,「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