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以,杜恒言准备制出几种酱料来,结合这个时代的香料,拟定出十三等酱料来,末等的沙茶酱、中等的耗油麻酱属於免费,其余诸如芝麻酱、香肉酱等价格在一百文至十两之间。
林承彦每次下学,便带着同窗来店中小聚,起初都是他宴请,次数多了,学子们清楚涮锅店里的价格和食材种类後,也会带着别人来。
杜恒言每日里忙着食材进货、辛香料的事,晕头转向的,涮锅店以外的事儿,她全然抛在了脑後。
直到太子和她透露了耶律蒙德欣赏林承彦对丹文的精通,试图认他为义子,她才惊觉,原来有些事并不是她躲开就不存在的,比如这个注定要在她生命中出现的亲生父亲。
东宫里,白采苓从安平侯府带过来的丫鬟环儿,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色匆匆地往白采苓院儿里去。
白采苓刚刚梳洗好,正由着宫女上妆,前两日刘修仪送了她一盒千金难求的芙蓉玉面膏,盛在琉璃小瓶子里,每日取一点点放入香汤中净面,可使肌肤如白玉般无瑕。
环儿见宫女将琉璃小瓶子锁好,收进了妆匣中,心头一个念头闪过。
白采苓从铜镜里看到环儿进来,问道:「不是让你回一趟侯府吗,怎地又回来了?」
环儿忙敛了心绪,回道:「主子,奴婢拿着腰牌刚出了宫门,便遇见了老夫人身边的钟嬷嬷说、说……」
环儿轻轻瞟了一眼两边伺候的宫女。
白采苓挥手让宫女们退下,转身过来,拿着一把手掌大小的沉彩牡丹珐琅铜镜,看自己的耳坠子,道:「说吧。」
「主子,世子爷他、他昨夜被人打断了腿,老夫人让您回去一趟。」环儿说完,头低得更低了,似乎要让自己努力缩成主子手里的那一把小铜镜一般。
只听「匡啷」一声,那把小铜镜被掷在地上,就摔了环儿半新不旧的鞋上。
白采苓颤着声道:「去打听一下殿下去了哪里?」
环儿硬着头皮道:「奴婢刚出门的时候,见到殿下骑着马出去了,奴婢听见殿下吩咐随从将昨儿个新得的一副小弓箭带给那个叫阿宝的小丫头。」
环儿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心头忐忑越甚,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袖,她知道自家主子最厌恶的不是陈侧妃,也不是薛嫔,而是杜家言小娘子跟前的丫鬟阿宝。
每每知道那位小丫鬟入东宫,或是太子殿下又给她搜罗什麽东西,自家主子都要摔好些东西。
白采苓压下了心头的一口恶气,阴声道:「备马车,我们回侯府。」眼下谁也比不上她阿兄的腿。
环儿匆匆应下。
不消片刻,东宫外头,白采苓带着丫鬟上了一辆四匹马车,白采苓的心随着车毂辘的转动忽上忽下,阖府九个孩子,只有她和阿兄是娘亲所出,若是阿兄的腿真的断了,她简直不敢想像那些庶出的兄弟姊妹会再搞出什麽么蛾子来,她娘日後在府中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太子,即便这些日子他更偏宠陈语冰一些,她相信不过是因着陈家背弃了肃王府,投到了太子麾下,只要她爹爹也得到太子的信任,殿下定也会这般待她。
她和陈语冰都是大家贵女,自幼家中延请了宫中的老嬷嬷教导规矩和礼仪,琴棋书画也都是请了大家指点,所以她自认并不比陈语冰差。
只是她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格外偏疼一个小丫鬟,每日在东宫里捣鼓着什麽玻璃珠子、小弓箭、小木马往杜家送,却将她们这些豪门世家的贵女撂到一旁,彷佛她们真的只是来东宫伺候人的,而她们的身分、地位都不再凭着本家爹爹和兄长的官职,而是殿下的喜爱程度来定。
若是不喜欢,一个小丫鬟也可以欺压在她头上。
白采苓每每想到这里,便不寒而栗。
安平侯府在皇城西南边,马车到的时候,白采苓扶着环儿的手刚刚下马车,便见守门的小厮在看到她後,含糊地行了个礼。
白采苓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忍不住抬了脚对着小厮的膝盖狠狠地踢了过去,「混帐东西!」
环儿忙道:「主子,夫人怕在里头等着,我们快进去吧。」
白采苓进了家门,未到主院,便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和爹爹的怒吼声。
林承彦一连三日背着书箧出门,却不去国子监,而是待在涮锅店里给杜恒言写菜单。
他在国子监新交的一帮好友,秦翰林家的儿子秦钧、景阳侯世子景川平,礼部尚书郭大人家的小郎君郭东英,每日下学也跑来找他,一起试吃店里新研制出来的酱料。
他们都是京城里的贵公子,自幼学的皆是圣人之言、为官之道,虽家境优良,可每一个都家规甚严,一直处在严於律己的古训中,直到林承彦来到国子监。
他是赵国传奇人物林老相公的嫡长孙,已故大才子林楠留下的唯一骨血,众人都以为这位传说中的神童定然如其父和祖父一样,是一位清朗的君子,和他们一样皆受制於严格的家训,抑或桀骜不驯,恃才傲物。
没想到他本人不拘礼节,看不惯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人家,看得上的,就是掏心掏肺,连家里厨娘研制一点好吃的,也带到国子监来和同窗们分享。
林承彦一次去秦钧家中做客,与秦翰林略谈几句,事後秦翰林赞林承彦蔑礼法而崇放达,颇有魏晋名士的遗风。
秦钧把这话传到国子监来,林承彦的风头再一时无两。
不到一个月,林承彦便在国子监中闯出了名号,一些仰慕林老相公的子弟先前是因着林老相公的奇闻轶事对他好奇,现在却是因为对他个人的处事品格而好奇起养出这麽一个孙儿的林老相公。
後来丹国使节来访,需要找一些会丹文的学子与朝中的大臣们一起参与两国文化的交流,国子监这边的领头人定为林承彦,众人又一时譁然。
要知道,在与丹国多年的交战中,他们这些留守在京城的官家子弟自幼就得识丹文,另外除了他们,还有一帮老官人,也是研习丹国文字、礼仪多年的。
林承彦即便是神童,可他随了林老相公回了庐州,多年未曾在京城露面,眼界视野定是比不上他们的,何德何能当得祭酒大人这般厚望?
不想这个在乡野长大的小郎君很快就让一众丹国使臣敬佩,连丹国的郡王耶律紮颜也每日往他跟前跑,求问一些嫁接农术。
一些原先尚还觉得林承彦是沽名钓誉之辈的人,这才知道林承彦当真胸有丘壑。
其中秦钧、郭东英与景川平又与林承彦最为交好,近来听到耶律蒙德上书给官家,他们几人颇为担心,怕林承彦出了什麽事,便每日也跟在他身边。
耶律蒙德上书的内容其实是为了促进两国的和平共处,有两点心愿,一是希望两国联姻,二是希望能认贯通两国文化的林承彦当其义子。
众人都知道,丹国当初带着一位适龄的郡主与郡王过来,便是有联姻的打算的,是以并不奇怪,只是这第二点却委实惊呆了赵国一众士子。虽然耶律蒙德终生未娶,膝下没有子嗣,但若想收一个义子,丹国男儿那般多,为何要来赵国找,且还是找上大败其父耶律哈哥的林老相公的孙儿?
目前官家尚未给出答覆,可是国子监的学舍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有说耶律蒙德居心叵测,让林老相公的孙子认仇人之子做父,也有说林承彦糟蹋了父辈的名声。
林承彦却是不理,置身事外,照常往杜恒言这里跑,引着国子监一众看热闹的学子都来瞧,店里的桌子都不够坐,排队排到了国子监门口,墨林每夜算帐都要忙到三更。
杜恒言看不惯这些人,又心疼林承彦,让墨林在店外贴了告示,表示最近香料供应不上,唯剩高等级的酱料,请谨慎入店。
一时,店里清静了很多,不过仍有那好热闹的纨裤子弟砸百八十两银子来吃一顿,店里依旧坐得满满的,就是想看看林承彦是否真的如传闻中的躲在了这里头。
然而南北涮锅店生意意外太过火爆,让周边的店面大为诧异,眼看着涮锅店的生意如日中天,自家饭馆酒肆寂寥,不知是谁家看不过眼,举报到了饭肆行老那里,言南北涮锅店破坏了行业规矩。
墨林接到行老手底下的人送来的信,脑子一炸,惊觉他们这些日子太忙,竟然都没有拜见行老。先前盘下这家铺子,孝敬的是茶肆行老万员外,那酒馆饭肆的阚员外,却是至今没有送礼过去。
听墨林提起这些事,杜恒言不由得皱了眉,在这个朝代,做生意最讲究的是拜山头,她一时疏忽,竟将这般严重的事情忘记了。
这店铺名字记在阿宝名下,主事的是墨林,阚员外若知道这是杜家的产业,自不会来搅局,此番定是不知道,麻烦的是,她还不能暴露身分。
杜恒言吩咐墨林道:「你先备好礼,厚重些,走一趟,看看阚员外怎麽说,态度不能太软和,也不能太强硬,他要是过於为难你,你只管放下东西,先回来再说。」
墨林应下,「是,小的见机行事。」
杜恒言见他额上冒汗,显然颇有压力,不免笑道:「怕什麽,你身後有我,我还有爹爹呢,他真能把我们怎麽样不成?你这次也乘机学学那派头,搞不好若干年後,你也能成这一行的行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