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日一早,杜恒言还睡得昏沉沉的,尚没有醒来。
紫依匆忙忙地过来喊她,「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杜恒言昨日累得很,迷糊糊的,眼睛睁不开,含糊地问道:「殿下来做什麽?」
「殿下带了陛下的旨意和宫中的赏赐。」紫依一想到在院子里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箱子,有些回不过神来。
听说太子过来,杜恒言自然放松了警惕,不知道为什麽,她并不怕这位太子殿下,在她的印象里,太子殿下自幼是个仁厚的主儿,虽然有时有些不着调。
即便如此,她还是快速地起身梳洗,换了衣裳。
等她到前院的时候,院里头已经跪了许多人。
赵元益拿着明黄的圣旨,见她过来,垂了眸子道:「人既齐了,本殿下便宣旨了。」然後扬声恭敬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怀化大将军杜呈砚之女杜婉词温良敦厚,嘉言懿行,朕与贵妃躬闻之甚悦。特封为福宁县主,赏金十两,赐五翟冠一顶,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赵元益念完,收了圣旨递给杜婉词道:「婉婉,接旨吧。」
杜婉词眉目不动地双手举到头顶,捧过圣旨。
赵元益看她一双笼烟眉,似蹙非蹙,移开了眼,看了一眼杜恒言挺直的脊背,对着杜呈砚道:「杜将军,旨意既已宣读,本宫便先回宫了,杜将军前些日子受了连累,这些日子在家中好好休养生息。」
杜呈砚带着杜家众人恭敬地送赵元益出门,回身再望向面无表情的杜婉词,心里微微一叹。婉婉,为父为你争取的,希望你切莫辜负了为父的一番苦心。
婉婉和恒言这些年来一直偶有不和,他是知道的,可这回婉婉却是动了杀念,他昨夜与陛下长谈,力言婉婉是年少妄为,本性并不坏,希望陛下能够再给她一个机会。婉婉许是不知道,陛下宠幸的杨淑仪与恒言的渊源,前一步给恒言身边的人下毒,後一步便是恒言了,杨淑仪怎会容忍她?
以杨淑仪在宫中与沈贵妃的关系,怕是已经在沈贵妃跟前上了眼药,他能够劝住陛下这边,对旁的人却是无能为力,毕竟现在对外而言,他不过是一个挂名的将军,没有任何实职。
昨日李公公带着太医上门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婉婉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在痛心的同时,他也为自己这些年对婉婉的疏於管教深深自责,在婉婉小的时候,因着秋容的死,他不愿意面对赵萱儿,连带着对婉婉也有些忽视,觉得这个孩子自然是亲肃王府那边的,直到恒言告诉他,肃王府逼迫婉婉嫁给太子,婉婉不愿意,那时候他才醒悟,婉婉毕竟是他的孩子,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波及小辈。
可是他醒悟的太晚,他入狱的时候,婉婉竟然答应了嫁给太子,陛下自觉多年来对他有所亏欠,也希望将太子正妃留给杜家。
而太子,选中了婉词。
那时候他便知道,他终是迟了一步,没有给婉婉足够的安全感,以致她偏听偏信,中了肃王府的计。
婉婉与杜家、与他,终究是疏远了。
杜呈砚想到这里,深深地看了杜婉词一眼,似乎要将她的眉眼刻在心上。
杜婉词察觉到爹爹的视线,微微敛裾行礼道:「爹爹,婉婉先回灵犀阁了。」
她的眼睛扫到左边姬姨娘身後的小胖墩,正满眼恨意地看着她,想一头随时要冲上来的小野兽,心里微微嗤笑了一下,明明她才是阿文的亲姊姊,阿文却更在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叫花子。
是呀,这个家除了她和她娘,连丫鬟都和她们是一家人。
杜呈砚见到一旁不安分的小胖墩,沉默了一会,对杜婉词道:「你的大婚近了,缺什麽东西就和爹爹说。」
杜婉词轻声应下,拖曳着描花长裙,带着两个丫鬟缓缓地回灵犀阁去。
见她走後,一直被姬姨娘紧紧拽住的小胖墩,窜出来道:「爹爹,阿宝差点没了命,您怎麽就这般放了她?」
如果不是姨娘拉着,他一定要上去咬杜婉词几口,替阿宝报仇。
杜呈砚喝道:「胡闹,外头的疯言疯语你也信?你姊姊是爱跋扈了一点,何曾起过这等害人的心思?去书房面壁思过去!」
小胖墩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赌气地跑了。
院子另一边,刚刚绕过了假山的杜婉词脚下一个踉跄,在爹爹心里,她是不会害人的吗?难道爹爹不觉得她该是和肃王府里头的人是一样算计、险恶、龌龊的吗?
「小娘子,您可磕疼了?」翠微见主子皱着眉,神色有些痛苦,忙出声问道。
杜婉词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又沉静了下来,缓声道:「无事,走吧。」
翠微和碧萝直觉得小娘子的背脊挺得比先前更直了,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一点傲气与冷漠,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落寞。
这头,杜呈砚望着堆在院子里的红木雕花大箱子,吩咐管家胡伯道:「都抬到灵犀阁给小娘子过目,然後登记造册,小娘子现下不要的,都好好地收到库房里。」
胡伯知道将军的意思,便是这些东西是要随着婉小娘子去东宫的。
吩咐完,杜呈砚让众人都散了,留了杜恒言,道:「听说你在国子监前门开了一家涮锅店,银钱可够使?」
杜恒言笑道:「爹爹怎地知道的?不会是责怪言儿没喊您入股吧,我可带了阿文的。」
「言儿,阿宝的事,爹爹不求你原谅婉婉,只是她走到这一步,是爹爹管教不严,你可以怨、可以恨,爹爹却必须拉她一把,不能让她就这般坠入深渊。」杜呈砚抬头望天,有些歉疚地道。
「爹爹,如您说的,您也是她的爹爹,您要拉她,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可是恕言儿无礼,言儿与婉词,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如爹爹所愿做一对情深意重的姊妹了,如果慕俞没有拚着命去找解药,如果慕俞没有躲开白问光冲出来的马,如果耶律蒙德没有给慕俞那两样药材,我想,阿宝已经不能躺在榻上嚷着药苦了。」
她不想让爹爹难过,轻声又道:「爹爹,许多事情一旦发生,不是道歉、愧疚就可以抹去的,一旦痛过,是做不到雁过无痕的。」
阿宝的事,杜恒言不会原谅杜婉词,便是她对自己的命运再不满、再心有怨气,也不是她毒害一个无辜的、没有任何威胁的小女孩的藉口。
如果人人都和杜婉词一样,那赵萱儿害死了娘亲,她是不是也可以因心有怨恨而弄死杜婉词?
杜呈砚见杜恒言忽地红了的眼,和她强忍着的眼泪,微微叹道:「言儿,爹爹明白。」
他怎麽敢对言儿说让她原谅婉婉的话,这般害人性命的事,还是一个八岁的无邪孩童,杜呈砚自己心里都颇为不齿,只是那个人是婉婉,是他没有管教好的婉婉。
「言儿告退!」杜恒言略一低头,便转身回自己的明月阁。
回到自己房中,直接脱了鞋子,和衣躺在床上,放下了销金撒花帐子,用木芙蓉花蚕丝薄被蒙了头。
爹爹在得知阿宝的事以後,第一时间却是进宫向官家求情。
她知道在别人眼里,阿宝只是一个小丫鬟,与杜家无关,与杜家正经的嫡出小娘子相比,一个小丫鬟的命又算得了什麽?爹爹的反应她理解,却仍然有些失落。
因为在她心中,阿宝是她的妹妹。
【第四十章姊妹离心】
杜婉词被封为县主以後,整日里闭不出户,许多贵女递了帖子求见,她都没有再理,终日里在灵犀阁里头看书,绣一些帕子、荷包。
杜恒言却是整日里不在家,几乎都待在了南北涮锅店里头。
不知怎的,近来太子喜欢着常服来涮锅店,以致杜恒言被迫给他留了天子间。
只是赵元益每次来出手都颇为阔绰,花费百两也是常有的,既是大主顾,杜恒言自然不会往外推。就是每次赵元益一来,就会唤小黑娃过去说话,杜恒言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道赵元益是不是知道了小黑娃的身分。
宫里杨淑仪那边,她最近也不敢再让小陈太医去传话,听说太医院的院判一直在查那一日是谁给阿宝开的药方,她也不想给小陈太医惹事。
小黑娃的毒彻底解清後,杜恒言便让她住在了乌桕巷子那一处宅子里,让墨林和如非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如非算是正式成为小黑娃的小丫鬟。
荣延院里的小厮墨林一直是杜恒言的人,杜家抄家的那一次,她让墨林赎身出来,因着阿宝喜欢如非,便让墨林也给如非赎了身,也没有再要这两人的身契。
墨林自幼便十分机灵,杜恒言一直十分看好他,眼下他是南北涮锅店明面上的二掌柜。
如非和阿宝同龄,却一个好动、一个内敛,如非的命是她救的,这小女娃看着怯懦,却分得清好坏,又有墨林在一边看着,是以杜恒言也比较放心。
这些日子,她总是和小黑娃一起待在厨房里尝试各种酱料,这个时代的香料十分稀有,连胡椒都是一百文一两,她的涮锅店虽然走精致路线,但毕竟顾客是国子监的学生,定价较低,便宜的也就一百二十文,若是和现代一样,调料品自取,单是胡椒一样,她怕会供应不起,更遑论芝麻酱、耗油、麻油、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