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落水换魂】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
寒冬刚刚过去,春风一吹,不觉暖意,反而添了股寒意。首秋搓了搓手臂,用手压了压被风吹起一角的藕色褙子,略凌乱的脚步藏在艾绿色襦裙里,直往院落奔去。她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几个小丫鬟在屋里说说笑笑,隐约能听见「世子」、「落水」、「祸事」这几个词儿,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猛地推开房门,冷眼瞪着这几个小丫鬟,小丫鬟们立刻住了嘴,小心地瞅着首秋的脸色。
首秋压下心里的怒气,道:「姑娘在那边受罚,你们聚在这儿说闲话?要不要请姑娘替你们准备点瓜子儿?」
小丫鬟们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首秋一肚子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吩咐四个小丫鬟找出主子的绒袄,准备热水和暖手炉。又嫌她们动作太慢,最後还是自己寻来了主子的素绒袄,又急急忙忙往钦孝堂赶去。
钦孝堂原本是宁老夫人礼佛的地方,随着宁府几次改建,逐渐成了家里责罚子女孙儿的场所,所以府上的几位公子姑娘自小就怕这个地方。
此时昏暗的钦孝堂里,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纤细姑娘,在烛光的映照下,原本桃腮杏脸、娇美似花的容颜显出几分无助的苍白。
「姑娘,已经戌时了,可以回房了。」首秋替主子披上素绒袄,再将她搀扶起来。
兴许是跪得久了,宁书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得倚靠着首秋才有办法站稳,首秋也不觉得沉,只是暗暗心疼原就瘦弱娇小的自家三姑娘,先前的落水,再加上这几日的责罚,更是让她消瘦了一大圈。
首秋的眼眶有点湿润,小声抱怨道:「明明不是姑娘的错,却要姑娘来受罚……」
宁府庶出的三姑娘宁书,一双眸子无波,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二姊姊也一起领了罚的。」
「那怎麽一样!」说到这个首秋就生气,声音都提高了些,「虽说一起罚了,可二姑娘也就跪了第一日,且不到一刻钟就被二夫人领回去了。」
首秋说完,过了半晌,宁书才「嗯」了一声,就像一声浅浅的叹息。
首秋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自家三姑娘怎麽能跟二姑娘比呢?二姑娘可是二房嫡长女,可自家三姑娘却是……其实若真要追究起这回落水的事儿,应该怪那个跋扈的世子爷!若不是他在池水旁吓唬两位姑娘,两位姑娘也不至於受惊而失足落水,连带着一旁想救人的他也落了水。两位姑娘只是受了点风寒,可世子爷却当场不省人事,世子爷的母亲祥王妃甚至扬言「若世子有个好歹,定让整个宁府好看」!
二夫人当机立断将责任推给了自家两个女儿,又寻医问药,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世子,这才稍稍安抚了祥王妃的怒气。
「好在世子总算没事了。」宁书叹了口气。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大慈大悲的佛像,扶着首秋的手慢慢往外走。刚踏出门槛,冷风就迎面灌了过来,宁书打了个寒噤,拢紧了前襟。
见状,首秋急忙说道:「姑娘,你且忍忍,屋里已备好热水和暖炉,回去就温暖了。」
可宁书彷佛充耳不闻,只神色幽幽地望着前方。首秋顺着主子的目光往前瞅,就见两个人影向这边走来,她眯着眼睛瞅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迎面走来的是二姑娘宁棋和她身边的大丫鬟蒲月。
「三妹妹要回去了?」宁棋在距离宁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含笑望着她。宁棋比宁书年长一岁,如果说宁书是清丽的皎月,宁棋则是那道艳阳。
宁书望着宁棋,目光飘渺,无神无波。
首秋暗中拽了一把出神的宁书,宁书死水一般的眸子才渐渐聚焦,汇聚成宁棋的模样。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麽,最後却只是失笑不语。
她能说什麽呢?
首秋和蒲月不懂三姑娘此时的失态,宁棋却懂。宁棋嘴角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她上前几步拉住宁书冰凉的手,道:「我刚从母亲那里回来,碰巧路过这儿,正想着去三妹妹那里坐坐呢。」
宁书垂眸看着被晚风吹得微微飘起的裙角,半晌无语。
宁棋暗中捏了捏宁书的手,宁书才又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睑,道:「二姊姊肯去我那里,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热茶可以招待二姊姊。」
宁棋笑道:「我正好从母亲那儿得了些好茶,是王府送来的上好普陀佛茶,正想拿一些给你呢。」宁棋转身吩咐道:「蒲月,你这就回去把准备好的茶送过去。」
「姑娘您忘了,您还准备了好多东西要拿给三姑娘呢,蒲月自个儿可抱不动。」蒲月笑着说道。
「又贫嘴!」宁棋佯装生气,转身对宁书说:「三妹妹别见笑,我屋里这个蒲月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的首秋就借我用一会儿,陪蒲月走一趟吧。」
宁书深深看了一眼宁棋,缓慢地点了点头。
两个丫鬟走了以後,宁书和宁棋便手牵着手,慢慢地往宁书的住处走去。
两人一路无语,牵着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就连宁棋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也散去了,逐渐染上一抹愁云和紧张。穿过一条回廊,再过了一道月门便是片桃林,出了桃林就是宁书的住处。
在快要走出桃林之时,宁棋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宁书的手,盈盈双目氤氲着水气。「二姊姊救我!」
宁书抬头,饶有兴味地瞧着她,问:「你叫我什麽?」
「二姊姊难道以为我会霸占着你的身子?」宁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谁能想到落了一次水,走了一回阎王殿,鬼差竟会将咱们两个的魂儿给送错了身子,你成了我、我成了你,这真是天下最离奇的事儿!」
「的确是件离奇事儿。」宁书呢喃了句,目光却是穿过宁棋,望向她身後还一片萧条的桃林。
「是呢!」宁棋又说:「二姊姊不知道这几日我是多麽担惊受怕,每每见着母亲,总想对她坦白一切,可我又怕别人以为咱们被小鬼附了身,把咱们当成妖物!」
宁书点头,道:「这事儿的确不易为人所信。」
宁棋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润,又拉着宁书缓缓往前走。「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即便说了,母亲也未必肯信。就算母亲信了,宗谱之事又该如何?我合计着,如今府上最重要的事儿就是世子的安危,现在将我们换了身子的离奇事儿说出去,难免冲撞了祥王妃和世子,这罪过可就大了。不如……咱们先瞒着外人,等他们离了府,咱们再从长计议?」
宁书忽然笑了,她睨了宁棋一眼,称赞道:「你倒是想得周到。」
宁棋仔细观察着宁书的神色,可只从她的双眸中读出「莫测」二字。宁棋心里突然有点没谱,轻声接了句,「也许不知哪天,鬼差知道弄错了,就将咱们换回来了……」
宁书没再接她的话,迳自说道:「蒲月和首秋已经先到了,原来咱们两个走得这麽慢。」她远远便看见蒲月的身影已伫立在院外,遂轻笑道:「二姊姊不是说要去我那里坐坐吗?怎麽不走了?」
瞧着这张原本属於自己的面孔对着自己笑,宁棋顿时有点怔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扯出一抹笑容,道:「突然觉得有些困了,我就不去叨扰了。」接着她附在宁书的耳边悄悄地说:「我的心意,你当懂的。」
说完,她唤来不远处的蒲月,转身往自己现在的住处走去。
宁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觉得好笑。碰巧顺路来看看她?不过是想说几句话罢了,还真难为她绕了大半个宁府。
她又望着宁棋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步走向此刻的她应回去之处。还没有进屋,普陀佛茶特有的浓郁香气就飘了出来。
「二姑娘送来的普陀佛茶可真是上品,姑娘快含一口暖暖身子。」首秋笑着迎上来,接过主子脱下的素绒袄,却见主子皱了眉。
首秋愣了一下,暗忖道:难道姑娘责怪自己擅作主张的将茶泡了?可是这茶不正好用来招待二姑娘吗?诶?二姑娘怎麽没有跟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