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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德龙走进棺材铺,金条在衣兜里很沉,老是朝下坠。
“四爷。”耿老板招呼道。
“我来看棺材做完没,做完今个把钱付喽。”
“不急,四爷。”
“你不急我急,趁兜里有米,说不上那天憋喽,可一时给不上你。”徐德龙说的都是实话,对自己把握不准,他拍下衣服口袋说:“钱我带来啦。”
“四爷,按您出的图样儿做的。”耿老板赶紧说,“哈拉巴山大理石材质真好,加工后镜子面似的。只是石头天然的大小块,不好镶边接袖,尺码有点出入。”
“是大是小?”
棺材铺老板瞧眼客户,眼量把四爷装入棺材中,得出结果,说:“恐怕是小了点儿。”
“没事儿,反正装殓我。我这个人一辈子圆了扁了习惯啦,有口气儿都没讲究伸展,死了,往哪一囚囚,万事皆休。”牌桌以外的事情徐德龙不计较细节,总是很宽容。
“其实你想开啦,人活着时讲究这讲究那,死啦棺材里一躺,官啦民啦,穷啦富啦,还不是都一样。寿材做成了,在库房里放着,去看看?”耿老板问。
“看看也中。”
耿老板带徐德龙到一口石棺前。
“请打开,我试一下。”徐德龙说,本来就是给他量身制作的,赌徒看轻生死,没有什么忌讳,权当是一张床、一间房,自己要住先试试,用“先睹为快”、“捷足先登”……来形容四爷的行为都不合适,怎么说试的不是一件衣服一双鞋子,是真正的棺材,装死人的,“打开盖呀!耿老板!”
“好,打开。”耿老板叫伙计错开沉重的石头棺材盖。
有一句讽刺庄稼人老赶的俗语,庄稼佬买棺材——先试试。赌王四爷可不老赶,他躺在大理石之中,活着时体验一下死后睡在棺材里的滋味,是一种享受。
“四爷,怎么样?”
“挺舒服。”
“伸开腿了?”
“将就!”徐德龙不计较,多少还是短了点儿,他问:“耿老板,人死了身子放长还是缩短?”
一下子考住了棺材铺老板。道理说棺材铺老板懂丧葬风俗,接触丧家,棺材装殓死人,自然比常人了解死人……徐德龙提问没超出业务范围,他含混不清道:“不应该长,也不应该短。”
“身子长短没变化,我比量一下……”徐德龙做僵尸状,人躺得笔直,腿需要微蜷曲,闭上眼睛死一回,是连日来赌场酣战太过疲乏,竟然打起瞌睡。
耿老板棺材前候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赌徒睡得很香,惊扰也不是,反正一时不知所措。
“唔,唔。”徐德龙忽悠醒来。
“睡着啦,四爷?”
“我去了一趟阴曹地府,小鬼真难缠,愣是挡着我不准见阎王爷。”徐德龙幽默道。
“四爷,是不是起来呀,里边凉啊!”棺材铺老板劝他出来,“我们进屋喝杯茶。”
“耿老板你是没体验,这儿很舒服……”
棺材铺老板心想,你天花乱坠地说吧,天底下说哪儿舒服我都信,棺材里……如何舒服也没人愿意去享受。
徐德龙享受棺材的兴趣也不是没完没了,他爬出棺材说:“唔,走马入殓!”
走马入殓,原意指有口气活着入棺材。四爷这样说就有了调侃的意味,把耿老板逗乐了,他说:“四爷真会说笑话。”
走出棺材的徐德龙并没有离开它,又提出个尖端的问题:“耿老板,石棺咋杀口钉棺材盖称杀口。丧葬风俗:殓后加棺盖钉铁钉,全家跪哭,大呼“××,躲钉”。?”
“呜……石棺钉不了钉子。”
“这样说我不用躲钉。”徐德龙说。
他们走回到老板室,耿老板一边安排下人沏茶,一边问:“满意吧四爷。”
“好!挺好!”徐德龙掏出金条,说,“把料子(棺材)的余款结清。”
棺材铺老板眼前一片灿灿金光,用金条来购买棺材的事情没有,本铺没有那么高档值钱的棺材,最好的也就是东北军一个师长葬父用的香樟树,精致的木雕棺木也就一条小黄鱼(金条),一副石棺,又是普通非名贵的石料棺材用黄金买吗?棺材铺老板说:“四爷你可别吓着我?”
“吓着你?啥意思?”
“金条……几个小钱,用得上金条吗?”
“哦,你没见过金条?”徐德龙有些瞧不起棺材铺老板,没见过金条说明没见过大钱,“那什么没人用金条购买棺材?”
“铺子小,小本钱的买卖,最好不过红松料子(棺木)……没那么贵呀!”
“黄金是不是好花?”
“好花,当然好花。”棺材铺老板不敢说黄金不好花,生怕赌徒哪一天输干了爪,可就白搭了一副棺材,精明的买卖人不做赔本买卖,说,“四爷真是讲究,用黄金……你等一下我去破开钱。”
“去吧,我喝点儿水。”徐德龙等在棺材铺。
看到棺材让人心里瘆人巴拉的,做棺材劳动场面却有说有笑,徐德龙坐的位置对着木匠棚子(木工车间),几个木匠拉锯、推刨子、组装棺材,有人高兴唱小曲,像是二人转马寡妇开店……在铺子里破不开一根金条,就是说棺材铺老板没那么多现金,耿老板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钱庄,破回来一兜子“满洲国”钱币,留下自己的其他的找给徐德龙。
“便宜啦,手指大疙瘩玩意,换一兜子……合适!”徐德龙诙谐道,“耿老板,棺材存放在你这里,啥时用我可说不准日子。”
“那是,那是!”耿老板心想,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到时候我的家人来取,你付给他们就是。”徐德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