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崔嬷嬷行了礼,「大姑娘,荣安伯府的吕夫人来府里,夫人请大姑娘去蒲柳院说话。」
闻听荣安伯府几个字,沈沁雪忽然眼睛湿润,可是她强忍了心里的激动,刚刚才和陈嬷嬷说起荣安伯府的事,安宁侯府里继母王氏不容她,如今杨家真真没忘了和自己娘亲的约定,自己总算还有个可落脚的地儿。
这麽多年,能让自己坚持到现在的,不就是杨家吗?沈沁雪稳住了心情後,目光再度看向崔嬷嬷。
「崔嬷嬷,真的是荣安伯夫人?」沈沁雪又问一句。
崔嬷嬷脸上带着笑,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下,颔首,「是,大姑娘。」
青莲这等人精自然看出沈沁雪的故作镇定,看出她眼中掩盖不住的期盼,不由暗地耻笑一声:大姑娘听说荣安伯府夫人来了,眼睛就亮得跟水洗过似的,只可惜这样的好事怎会平白便宜了她?这样好的人家,又是世家子弟,就算二姑娘没那个心思,谁能保证夫人没有?到时候,自己若能得了机会,跟着二姑娘去做她房里管事的也不是不可能。哪里还轮得到这失了宠的大姑娘!
沈沁雪对於青莲心中的想法自是一概不知,只对崔嬷嬷莞尔一笑,道:「有劳崔嬷嬷带路。」
崔嬷嬷却道:「请大姑娘先行一步,老奴还要去大厨房看看,荣安伯夫人亲临,夫人嘱咐老奴,要备一桌好席面,老奴不敢耽搁。」
沈沁雪点头,崔嬷嬷退後一步,又行了礼才转身离开屋子。
王氏一贯的礼仪周全,连她下面的人也一样。
沈沁雪懂事之後,看着王氏在府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外却又能保持良好名声,便知道王氏驭下很有一套。
对於杨家夫人上门一事,沈沁雪心里也多了一层疑惑。
吕夫人和自己娘亲曾经是闺中密友,自己和杨家的亲事原是一句戏言,但後来娘亲和吕夫人两人怀孕後,这事竟变成真的。
而让她疑惑的是这麽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杨家派人来看过她,如今突然上门,她心喜过後,便是惴惴不安。
出了沁雪院,沈沁雪回头去看,陈嬷嬷站在屋檐下,面容有喜悦也有担忧,只这一眼,她又默默转身和玉簪走在去蒲柳院的路上。
天空飘下的雪片子有指甲盖大,沈沁雪罩了一件殷红的出风毛兜帽披风,只一会功夫,眼睫上便挂了些雪沫子。
路上有猫着腰束手疾步办事的丫鬟,看到沈沁雪她们也只是远远的行礼,然後自行离开,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玉簪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欢快的道:「姑娘,荣安伯府的夫人不就是世子的亲娘吗,会不会是来和夫人商量姑娘婚事的?崔嬷嬷说荣安伯夫人要见你,怕也是想要看看姑娘吧?」
沈沁雪心有疑惑後也不敢肯定,摇了摇头,「没见到荣安伯夫人之前,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说不定是来退亲的。」
玉簪讶异的看向她,「姑娘怎麽这样说……」
沈沁雪回看她一眼,挤出微笑安抚她,「别怕,我只是说说,也说不定就像你说的一样!」
「姑娘,吓死我了!」玉簪说完,抚了抚胸口。
沁雪院离王氏的蒲柳院中间隔着一座沁湖,当年开国皇帝周擎犒劳沈家老祖宗沈锵的功勳,赐了现在的府邸,沈锵在府中造了这片沁湖。
再往前走,就到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处,沈沁雪加快了脚步。
一直跟在後面的玉簪,忽然听到一阵响声,抬头後眼里骤然露出恐惧,她伸手指向假山处,惊呼,「姑娘快看!」
沈沁雪放眼望去,只见一个黄色的巨大绒团从假山上滚下来,速度之快让她压根没看清楚是什麽东西,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连忙推了一把玉簪,「快跑!」
玉簪却是两腿发软,提不起劲来,竟愣在原地。
沈沁雪急得伸手拉起她,玉簪频频回头,起了身,跌跌撞撞地跑着,手上的劲全使在沈沁雪的手上,把沈沁雪抓得生疼。
随着距离拉近,黄团在沈沁雪的眼中逐渐清晰,那是一条棕黄色的大狗,眼睛如狼狠戾,像失心疯一样在她们身後紧追不舍。
侯府里什麽时候有人养了这样一条黄毛畜生?没人告诉她,但有人刻意等在假山後要害她,却是毋庸置疑。
沈沁雪一路疾奔,快到垂花门时却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那大狗像是遇到平生最美味的猎物,毫不犹豫张开满獠牙的嘴扑向沈沁雪。
沈沁雪眼前只见黑影袭来,下意识松开了拉着玉簪的手,将一双净白如玉的手挡在眼前。
「噗!」
「姑娘……」玉簪凄厉的声音响彻云霄。
触手是软软的毛,沈沁雪紧紧抓着狗头托起牠,感觉身上一沉,却没有想像中的疼痛,惊魂过後,她才看清楚有一把刀斜斜插在狗的脖颈处,刀刃近在咫尺,随着狗儿的身子颤动,腥臭的狗血一滴一滴落在她洁白的脸上。
察觉一道身影慢慢移动到自己身边,她转动头避过狗头,看到一张属於男子的俊朗脸庞。
「杨家哥哥!」
十三岁的沈鹤慌张的跑近,就见杨家成一脚将沈沁雪身上的死狗踢开。
杨家成语气温和地问︰「你没事吧?」
方才被疯狗扑倒的女子此刻被狗血淋了个满头,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只是那双墨潭般的双眼里露出的惊恐和愤怒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但凡柔弱女子遇到这样的事,莫不是要吓死,但眼前的人除了愤怒和惊恐却没掉一滴眼泪,这让他生出几分欣赏来,见她没回答,他正要再问几句,一个身影已经抢先凑了过来。
「姑娘,姑娘你还好吧,你别吓奴婢!」玉簪声泪俱下,一边低喊着,一边摇晃着沈沁雪的身子。
沈鹤的声音再次响起,「杨哥哥,这里交给下人好了,我们快点去蒲柳院,我娘和姊姊还等着你呢!」
他年纪小,见了满地的血有些害怕,也不敢多看,更没有仔细打量受到惊吓的两个女子,只远远地喊人要走。
杨家成见沈沁雪不过吓呆了,但看样子该是没事,旁边又有丫鬟来照顾,这才站起身来,但眼睛却没有从沈沁雪的脸上移开。
他走到沈鹤身旁时缓缓说了一句,「我的刀!」
沈鹤恨不得赶快走,着急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一把刀吗,让她们清洗乾净了,我亲自给你送到荣安伯府去!」
杨家成担心沈沁雪,看她这穿戴,不像是侯府里的丫鬟,自己救了她,却得不到她的只字片语,心里就有点遗憾,无奈沈鹤又催他,只得顺了沈鹤的意,随着他离开。
沈鹤见着杨家成就满心欢喜,他早就知道自家大姊定了亲,夫家是荣安伯府杨家,杨家成既是嫡子又是世子,还在军营,满身洋溢着阳刚之气,很是崇拜敬慕。大姊嫁过去,肯定幸福。
沈鹤压根儿没发现倒在地上的是自家大姊沈沁雪,只当是寻常丫鬟,兀自拉着杨家成的胳膊,急急忙忙去了蒲柳院。
沈沁雪被玉簪搀扶着站起来,撩开落在眼前的一缕发丝,看到一道银灰色的背影渐渐走远。
有丫鬟上前来,帮着玉簪将沈沁雪送回沁雪院,在她们离开不久,那只狗和那把刀很快被人收拾了。
沈沁雪经此一遭,心有余悸,浑身上下沾了血,一时片刻,没法再见荣安伯夫人了,只好让人去说一声。
玉簪哭着和两三个婆子一起将沈沁雪送回房,陈嬷嬷和绿萝见状也是吓得不轻,烧了热水帮着沈沁雪洗身子,重新给她换了一套衣服,这期间她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陈嬷嬷泪眼汪汪,「侯府里什麽时候养的狗,养了狗怎也不好生拴着,满府里那麽多的人行走,偏偏牠就追着姑娘不放。玉簪,你可看清楚是谁放出那黄毛畜生?就是凭着我这一把老骨头,也要去蒲柳院讨个说法!」
听到陈嬷嬷的话,沈沁雪的双眼不再茫然,目光出奇的冷峻,手握成拳。
出了这种事,自己要见荣安伯夫人怕已是不能,再让王氏说出什麽话来,荣安伯夫人还不知道会生怎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