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寄住在静安寺中。」夏绯报出地址,又补充道:「柳清浩这个时候,怕是被牵扯了一宗官司,你要请他给你奶娘医病,先得帮他请个讼师,打赢官司才行。」
「只要能医好奶娘,请讼师不算什麽。」魏镶道。
「柳清浩惹到的人比较麻烦,想要打赢官司,就得请京城里最好的讼师。」夏绯看一眼魏镶,又道:「一场官司打下来,讼师费怕是要一千两左右。」
「一千两?」魏镶皱眉。这两年为了给奶娘治病,家产已全部变卖,手中并无余财。若跟要好的朋友借上几百两,还是能借到的,但一千两麽……
夏绯看魏镶一眼,此人眉若刀裁,狭长双眸,鼻梁高挺,初看神情凌厉,令人不敢细细端详,若多看一眼却会发现,他相貌和程玉景各有千秋,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朱嬷嬷站在一边,讶异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一直服侍小姐,从来不知道她还认识什麽柳清浩大夫,什麽山谷子神医,而且,自己都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是谁,小姐怎麽就知道了?不单知道此人,还知道他的奶娘正病着?!
朱嬷嬷正发怔,又听得夏绯跟那男人道:「我可以借你一千两。」
「小姐!」朱嬷嬷不由出声,想要阻止夏绯。小姐虽有钱,但也不能这样乱借出去。
夏绯转头,安抚地看朱嬷嬷一眼道:「嬷嬷,我有分寸,你别担心。」
朱嬷嬷待要再说什麽,看一眼魏镶,便闭了嘴。
也罢,这位男子瞧着,并不输程玉景。或者小姐另有谋划,打算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以防万一。
魏镶听到夏绯主动提出相借银子,眉头又是一皱,问道:「有什麽条件?」世上哪有无端端肯相借银子的?当然是有条件。
「啪啪……」夏绯轻轻鼓掌,笑道:「魏公子好生通透。」
「嗯?」魏镶挑眉。
「条件便是,若有一天,我想脱离宋家,魏公子要相助一把。」夏绯一字一句道。
魏镶不解,这女子想脱离宋家?那她是谁?
「敢问小姐和宋家是什麽关系?」魏镶问道。
「我姓夏,宋老爷是我舅父。」夏绯报上身分。
「你是夏小姐!」魏镶意外。
他进宋家当门客时自然要先打听宋家诸人情况,夏绯的身世他也听过。
夏绯点点头。
魏镶不解,夏绯家底丰厚,寄居在宋家,一切有长辈作主,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相信宋家长辈将来也会给她安排一桩好婚事,让她有一个好归宿。能过这样安稳的生活,为什麽要脱离宋家呢?离了宋家,一个孤身女子在外面,岂是好过的?
夏绯见魏镶蹙眉不语,便道:「总之,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助你找到柳清浩,并借你银子。」
魏镶只略一想便点头道:「成交。」
夏绯道:「你明儿先去找柳清浩,证实我所言不虚,之後我再让嬷嬷把银票交给你。」
魏镶看着夏绯道:「可否请夏小姐摘下帷帽,让我瞧一眼真容呢?以後若碰见,也不致冒犯。」
夏绯轻笑一声道:「今晚出行,并没有理妆,模样不雅,不宜见客。下回与公子相见,自当摘下帷帽。」
魏镶一听,自然不再勉强。
待夏绯扶着朱嬷嬷的手款款走远时,魏镶犹自站在月色下遥望远处。
夏绯回到房中换衣裳时,这才发现藏在身上的一方帕子不见了。她和朱嬷嬷寻了一遍,并无帕子踪影,猜测是落在园子里了。
朱嬷嬷道:「天也晚了,这会不好出去寻的,老奴明儿一早就沿路去园子里寻找。」
夏绯道:「算了,也不是什麽珍贵的物事,不见便不见吧!」
朱嬷嬷道:「那是小姐亲手所绣的帕子,能寻回总要寻回的。」
夏绯推断帕子遗失的路段,开口道:「在牡丹亭时帕子还在,遗落的地方,应该在花圃那边。」
朱嬷嬷脱口道:「会不会被魏公子捡去了?」
与此同时,魏镶正在灯下展开帕子,心下猜测夏绯的意图。
她故意遗下帕子,所为何来?
「咳……」顾嬷嬷倚坐在床上,咳嗽了一下,见魏镶过来帮她抚背,便笑问道:「看什麽那样入神?」
魏镶把帕子递给顾嬷嬷,说了今晚之事。
顾嬷嬷带笑瞥了一眼魏镶,嗔怪道:「这麽明显,你还不懂?」
魏镶正色道:「请嬷嬷教我。」
顾嬷嬷幽幽道:「人家姑娘看上你了!」
「呃?」魏镶疑惑一下。
顾嬷嬷道:「老奴闲时和宋府的厨娘八卦,倒是听了几句,说这位夏小姐相貌平庸,今年十四岁了,来提亲的,不是想聘她为继室,就是看中她家财,并没有年貌相当的看上她。
「老奴若是她,这当下也会急。」顾嬷嬷分析道:「她这是瞧中你,正好藉着老奴生病之机,卖你一个人情,到时麽……」
「嬷嬷,我带着你寄住在宋府,有什麽值得人家瞧中的呢?」魏镶打断顾嬷嬷的话。
顾嬷嬷咳嗽几声,喘过气来,笑道:「你呀你,并不知道自己的矜贵之处,不说别的,单你这模样,便足够吸引夏小姐了。」
魏镶道:「嬷嬷,你养大我,看我自然是千好万好,别人却不一定了。」
顾嬷嬷比一个手势道:「别人是不一定,但这位夏小姐对你肯定是有所图的。」
「嬷嬷,你想多了。」魏镶给顾嬷嬷倒水,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放下,放下,老奴自己倒。」顾嬷嬷挣扎着要起身,一边念叨道:「你要记着,你是矜贵人,只有别人服侍你的,你用不着服侍别人。」
「嬷嬷,你不是别人!」魏镶按着顾嬷嬷道:「你养大我,我服侍你是天经地义的事。」
顾嬷嬷闻言,一颗心熨贴极了,带笑道:「真拿你没法子!」
魏镶喂顾嬷嬷喝了水,又给她擦了脸,这才坐下。
顾嬷嬷却是心思百转,朝魏镶道:「你帮嬷嬷把抽屉里那方帕子拿出来。」
魏镶打开抽屉,在顾嬷嬷指示下,拿出一方帕子,递到她跟前。
顾嬷嬷展开帕子看了看,重新叠整齐了,交到魏镶手上道:「你且搁在怀中,下回见着夏小姐,她若问你讨要帕子,你便把这方帕子交给她。」
这是交换信物的节奏?魏镶一怔道:「嬷嬷,这不妥吧?」
「嬷嬷都只剩一口气了,你就听嬷嬷的吧!」顾嬷嬷喘一口气道。
魏镶蹙眉,长叹一口气道:「夏小姐遗落帕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并未可知,还得知道她之意,方才……」
顾嬷嬷道:「镶儿,这女人心中的曲曲弯弯,嬷嬷比你明白,你听嬷嬷的没错。」
「但我还没见过她真容,目下对她也无感觉。」魏镶为难道。
「镶儿,你不需要对她有感觉。」顾嬷嬷道:「她对你有感觉就行。」
魏镶还想再说,就听顾嬷嬷又道:「想让嬷嬷到时走得安心些,就听嬷嬷的。」
魏镶只得闭了嘴。
遇见魏镶之後,夏绯辗转反侧,一晚睡不好。
朱嬷嬷听得动静,起来服侍,悄声问道:「小姐有心事?」
「嗯。」夏绯道:「想到前路茫茫,心中惶然罢了。」
朱嬷嬷道:「小姐又美貌又多智,总能觅得如意郎君的。」
「但愿吧!」夏绯幽幽道。
「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朱嬷嬷给夏绯掖了掖被子,放下纱帐。
夏绯转身向内,闭上了眼睛,一时想到程玉景前世负她种种,一时想到魏镶的身世,不由感叹,又折腾了一会,这才睡着。
隔日下午,朱嬷嬷从外面匆匆回来,进房跟夏绯道:「小姐,魏公子约见你呢!」
夏绯道:「跟他说,在牡丹亭见面。」
「小姐,不若换个地方见面吧,频频往牡丹亭去,怕被人怀疑。」朱嬷嬷道。
「不会,宋府诸人皆知道我喜欢牡丹,这时节正是牡丹盛开时,我往牡丹亭赏花,是正常的事。」夏绯微微一笑道:「至於在牡丹亭中遇上了谁,也不过凑巧。」
朱嬷嬷见劝不动夏绯,只得作罢,心下却暗暗嘀咕:小姐越来越不听劝了!
夏绯坐到镜子前,看着自己易容过的模样,摇摇头道:「也太丑了,怪不得姓程的不忍直视,要下杀手。」
「小姐说什麽呢?」朱嬷嬷听不真切,问了一句。
「没什麽。」夏绯招呼朱嬷嬷上前,歪头道:「嬷嬷,另给我化个妆,脸颊上的黑痣留着,但脸不要这样浮肿,眉毛也别这样尖酸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