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早晨樊音笑嘻嘻地送了三老爷出了房门便自顾自坐下叫荳儿给她梳头,没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见绿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里捧着食盒的小丫头。
“老爷吩咐了,樊姑娘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早饭就端到房里来吃。”
“有劳姐姐,这点小事哪里要劳动姐姐来走一趟呢?不拘叫哪个小丫头来就是了,快过来坐坐。”
樊音满面春风地招呼绿珠到她身边坐下,绿珠虽有心巴结她,但到底也是方家呆了七八年的老人了,方家的规矩多少还没忘干净,如今大太太不发话,这樊姑娘就只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窝着,她要是同她太过亲热,将来万一有个变化岂不同一个遭殃?因此也不敢久坐,陪着笑奉承了樊音几句便编了个理由出去了,樊音也不理会,哼着小曲在桌边坐下,看着眼前几色精致的小菜和热气腾腾的香菇肉沫粥,顿时食指大动,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
秦妈妈给她装了一碗粥,见她片刻就吃尽了,便又添了一勺,一面看着她的脸色陪小心道:“姑娘,如今既然进府了,我们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屋里待着是不是……还是去给三太太请个安吧。”
谁知樊音却轻蔑地撇了撇嘴头也不抬道:“我们如今是方家的什么人?做什么要给她请安?她自己也说了,我们是老爷的贵客,叫丫鬟们不要怠慢,谁见过客人巴巴地跑去给主人请安的?别白白掉了身份!三太太,打量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想拖着不叫我进门,也好,她一日不给我个名分,我就做一日她的座上宾。”
说罢又吃了两勺子葱油拌嫩豆腐,觉着挺香,再要动手时却又被秦妈妈阻道:“姑娘,论理……论理说你这个时候是吃不下什么东西才是,别一时贪嘴回头又要吐个没完了。”
樊音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见秦妈妈悄悄朝着窗外努嘴,也知这个屋子势必隔墙有耳的,如果说方才那些话是她故意放出去激一激方三太太的,那有些话,却当真不能叫任何人听见,当下摸了摸肚子笑道:“妈妈说得可不是么,有时候喝水都反胃,有时候又饿得什么都想吃,原来怀孩子这么辛苦,早知如此在家时真该多多孝敬我娘才是。”
“姑娘本来就是极孝顺的,太太心里都知道。只要你嫁得好过得好,太太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呢。”
秦妈妈顺着樊音的话接了去,又小心翼翼地扶她到床边坐下,一面使眼色给荳儿,荳儿会意地跑了出去把风,这里秦妈妈方凑近樊音的耳边小声道:“姑娘这招到真可行么?方家大太太是个精明厉害的,只怕不肯听我们说说就算数,必是要请大夫来给姑娘把脉的,到时候……”
“怕什么?大夫那里早就打点下了。三老爷出手有多阔绰你也是见识了的,我只不过拿出一点子渣渣来应酬他们,那几个老家伙就眉开眼笑地答应了,到时候自然我叫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樊音漫不经心地拨着手上新得的宝石戒子,秦妈妈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姑娘好计谋,只是就算他们眼下帮着咱们瞒过了方家的人,可这也遮掩不了几个月,到时候姑娘的肚子大不起来可怎么了局?”
“亏你跟着我娘在樊甲也待了几年,怎么还是这么个蠢货?我无依无靠一个不讨喜的人孤零零来了方家,自然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有人要害我,害得我落了胎,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求着我们三老爷替我做主罢了。”
樊音说着说着一双俊俏的丹凤眼却隐隐泛起一丝怨毒,秦妈妈闻言心下一骇,原以为这姑娘想假借怀孕好进门,没想到她还存了这么一段害人的心思,这里头的厉害绝不是她说得这么轻飘飘的,当下吓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也不敢再多言,只是更加陪着小心地伺候。
这么一住就住了半个多月,三老爷原打量着既然人已经接进来了,大老爷大太太那里总不能不管吧,没想到他们偏就能沉得住这口气,竟就当没有樊音这个人似的,整日还是像往常那么过,而三太太也一如既往地沉默温顺,对樊音的照顾也算妥帖,只是每当他提起要她再去求一求大太太时她便怯怯地抹眼泪,想想也只能深恨自己没福,谁叫他老婆老实呢,向来就是个胆小的,纵使他再去强她只怕也不中用。
这里樊音却时不时问他,逼得他也实在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她到了大太太那里,守在外头的侍菊见了樊音哪里敢就这么放他们进去,少不得拦着,谁知这么一拦却把三老爷这些天来憋着的怨气都给拦了上来,当即就推搡了起来,樊音吓得眼里噙满了泪,一面拉他一面喃喃说着什么不可为她动气伤了身子又得罪了人之类的话,听得三老爷一阵心疼,恨不得搂着她冲进去才好,这里却见寻梅微笑着走了出来。
“太太请三老爷进去,只是这位樊姑娘数月之前刚刚见过,几乎以死明志求着要做她儿媳妇的一个人,突突地又跟着她小叔子进来了,她着实不忍相见,就请樊姑娘在这里略站一站等一等吧。”
不咸不淡一句话刺得樊音在三老爷怀里越发瑟缩了起来,一张小脸早已梨花带雨,眼瞅着就要哭出声来,却生生极委屈地忍着,一排雪白的牙齿在粉嫩的红唇上重重地咬出了一排牙印。
三老爷哪里看得下她这番模样,不由怨忿地瞪了寻梅一眼,一面揽起樊音就朝里头走去。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带路就是。”
寻梅见拦不住,只得和侍菊对视了一眼双双跟上,彼时念锦和徐凤临正在屋里陪着大太太说家常,三老爷隔着屏风隐约见着她们的身影不由一怔,实没想到竟有小辈在场,一时满心里的话又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了,只低下头给大太太请了安,便扶着樊音站在地下默不做声。
大太太此时也是气极了,当即冷笑道:“三老爷这是怎么了,方才听着你在外头跟丫头们倒像是很有话说,吵吵闹闹个不休,如今进来了又成了没嘴的葫芦了?”
三老爷自知理亏自然是不敢辩驳的,正想着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委婉些,却见身边的樊音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期期艾艾地求道:“音儿实在没脸来求太太,只是……只是三老爷对音儿有救命之恩,照拂之义,音儿一介弱女身无长物,唯有以身相许报答他,还求太太发发善心。”
说罢便砰砰地磕起头来,三老爷一见如此那还了得,忙扶起她来不许她再跪着,一面也昏了头地朝着里头大声道:“大嫂子向来决断厉害,全家无不敬服。如今三弟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想纳了音儿做个偏房,本来只要交代我家里那位就成,实在不敢劳动大嫂子,只为了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蠢人,也不会办这些,少不得还要来求一求嫂子帮衬些,别叫人笑话了我们去罢了。”
说完也不待大太太发话,又接着道:“实不瞒大嫂子,三弟荒唐,音儿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肚子里也有了我们方家的骨肉,若是还住在外头,只怕要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说我们方家欺凌弱女……”
“够了!”
大太太听他句句都在用方家的颜面来做要挟,话里又隐隐含着三房早已分家,她不该过分管束着他那一房的事务的意思,早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念锦见状忙给她拍了拍后背顺顺气,虽明知这叔叔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侄媳妇好去议论的,可也不能眼看着婆婆气成这样不动,只得硬着头皮出了声。
“樊姑娘既然是有身子的人,三老爷何不让她坐下再说?一直这么站着只怕乏得很。”
三老爷听了这话脸色才缓和了些,忙扶着樊音到一边坐下,一面给她擦眼泪,樊音犹怯怯地看着里头一副不敢的样子,硬是被三老爷按着坐下,大太太眼瞅着她这副轻骨头的样子就气得倒仰,却也被念锦一句话提醒了去,忙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
“罢了,若果真是有了我们方家的骨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头,樊姑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身子向来不牢,如今有了身孕自然该更加当心,寻梅,你去把贺先生请来,好好给樊姑娘看看,也好叫大家彼此放心。”
一番话说得甚是得体,也算给足了三老爷面子,三老爷虽然心知大太太是想验一验樊音的胎,但兹事体大,她又是里头的当家,如此谨慎些倒也不为过,横竖不曾把话说破,便也只得从了她。
这里樊音却一阵着慌,她早已买通了方家常走动的几位大夫,却从来不曾听见过什么贺先生,忙故作虚弱地谢道:“多谢大太太关心,音儿的身体并无大碍,不知这贺先生是?”
大太太低着头吃茶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倒是寻梅笑道:“可不是三老爷的运道高么?贺先生是我们老爷一位故交,医道是最最好的,听说那些达官贵人捧着银子去他家里求都求不到他一张方子呢!前几天来了钱塘,今日正好在府上呢,要是让他给樊姑娘把个脉,那三老爷可真是高枕无忧了。”
“当真?那还不快请去!”
三老爷这里喜滋滋的,可急坏了樊音,眼看着就要露馅,却一眼瞥见坐在里头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的徐凤临。
因她早前就常在方家走动,最近又住了这么些日子,刻意打听之下早对这位二少奶奶有了些了解,当下计上心来,忙扯了扯三老爷的衣袖道:“哪里敢劳动大老爷的上宾,不过是小事罢了,老爷就是爱折腾。音儿听说我们家的二少奶奶就是个女华佗,今日既然就在这里,不如劳烦二少奶奶一趟如何?”
一句话不曾说完,果然见徐凤临腾得站了起来,也不顾三老爷在外头了,兀自走出来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我给你看脉?趁早做梦去吧!”
说罢又冲着三老爷福了福道:“侄媳妇毛躁,先给三老爷赔罪了,今日若是三太太有哪里不舒服,侄媳妇必是要上门献丑的,可要是不拘什么人都要侄媳妇应酬,侄媳妇只怕丢的是我们方家的人,我们太太也是不依的。家里还有点杂物,还请三老爷慢坐。”
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说完也不等三老爷答话,徐凤临便冷着张脸走了出去,这里三老爷被数落得目瞪口呆却又无可反驳,她怎么说也是方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着实没有叫她给他的小妾看病的道理,可也就只有她这种性子才会将这话这么原原本本地脱口而出,一时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他已经如此,樊音自然更加羞恼,当即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三老爷只得追着跑了,哪里还有闲心等什么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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