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1)
我曾见过、读过或听说过的有关战争的一切,都还没有让我对即将读到的书信做好心理准备。我绷紧神经准备迎接对浴血鏖战的描述以及残忍痛苦的故事,我想我也会读到孤独的士兵写给妻子和女友的亲密信件,而写信后不久他们就在战斗中死去。解除了我的紧张心理的是每一封信中所封入的来自个人的消息。1998年11月11日,阿比盖尔?范?伯恩在她的专栏宣布,为了表示对美国老兵的敬意,“遗产工程”已经创立,目的是搜寻并保存士兵们战时的通信。仅仅3天后,大量信件就拥向我们在附近邮局的小信箱中,最后总数竟达到了5万封。这犹如洪水般的信潮使我激动,我希望,在这些信件中,我会发现扣人心弦的、以前不曾发表过的对葛底斯堡、默兹-阿尔贡、珍珠港、开始行动日、顺化和沙漠风暴的描述——这些信均写于这些戏剧**件展开的时候。但是在我撕开信封之后,我诧异地发现,信封里往往还装有写给我的感人至深的信。许多信描写了人们重读这些士兵家书时悲喜交集的感受,尤其是当他们重读那些阵亡的家庭成员,或者那些幸存下来回到家里却永远无法回到战前生活的士兵写过的信。例如,附在一打越南通信后的是这样一封短笺:“亲爱的先生,请接受我兄弟写给我母亲的这些信吧。我兄弟失踪了(但不是做了战俘)。他从战场回到家后从来没有正常过,终于有一天他走了。我希望让他的一生有些价值。我非常想念他。”和一捆发黄的二战大事记绑在一起的是一封短信,字迹几乎难以辨认。“我是个85岁的寡妇,我丈夫和儿子都已过世。我丈夫曾在巴顿的第三军服役。我丈夫的这些信我无人可送,所以你可以拥有它们。请别忘记他。”她没有写回信地址。一名妇女的丈夫正受着早老性痴呆症的折磨,她寄来了类似的一个包裹。她担心在她和她丈夫死后,人们会把他的所有书信都扔掉。随这些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他们过去的照片,光彩照人,也许是他们不到十**岁时照的。几乎60年的时光悠然流逝,当年那个给自己心上人写情书的潇洒的年轻战士,现在已变成根本不认识妻子的老人了。“我的外祖父在70年代末过世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们在一起时他是个乖戾老人。”卡伦?赖斯这样写道。她献出了她外祖父沃尔特?许埃特的几封信。“发现这些信时我年纪还不大,读信时我忍不住哭了。”确实,许埃特在信中深刻表达了他对妻子和他们幼小女儿安娜?玛丽(卡伦的母亲)的爱。“你想不到,当我得知你出生时我有多高兴。”许埃特在孩子降生一周后从英格兰给他的宝贝女儿写信说,“如果天命让你永远无缘认识你的父亲,我希望你保存我的亲笔信……我现在把你交到上帝的手中,祈愿他照顾你爱你。祈愿他让我们尽快彼此相见,让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许埃特活着返回了家乡,可以给安娜?玛丽亲自读他的信。但是卡伦?赖斯所认识的已不再是那个温柔、思乡的写信人。像其他目睹过战争的人们一样,他不想和任何人谈论战争,包括他的朋友、他的孩子,甚至他的妻子。内心的谦逊使许多老兵不去回忆他们的征战岁月,他们的沉默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所看见、所失去的和他们所忍受的一切,恐怖得无法以言语来表述。许多人冷漠的外表背后涌动的是痛苦记忆的狂潮,忍受这种痛苦的惟一方式就是对它避而不谈。当我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书信的内容本身后,我渐渐理解了这种沉默。“整个海滩上,到处都是受伤死去的人。也许你们会认为这太残忍,但我还是想让你们知道事情是什么样子。”二等兵理查德?金1945年给父母写信描述了他在塞班岛和冲绳岛经历的战斗。“迫击炮弹在头上开花,撕裂人们的躯体。乱飞的铅弹和珊瑚撕开人的脸……炮弹会击中你、埋葬你,或是把你炸出散兵坑。一名天主教牧师正在为每个散兵坑里的战士祈祷时,一颗炮弹从腰部把他一分为二。”1918年,法兰西。圣米耶尔进攻战后,中尉爱德华?卢克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给妻子写信,列举了他在战争中失去的亲密朋友:“少尉甘布尔,被杀。少尉艾里被炮弹炸死。少尉霍顿,过去住在奇克莫加公园的染房里,死于炮火中。他被炸飞,衣服烧没了,整个身体只剩一条右臂。你喜欢听他说话的那个风趣的小伙子,B连的少尉琼斯,被机枪射穿头部。少尉博特赖特,同样的命运。”在朝鲜打仗的约翰?惠勒中士,大概是在自己中弹那天告诉他的父亲:“我那天被枪击中了两次。第一次子弹从我的右太阳穴擦过,穿过右耳和后脑外侧,虽然没有一路射进我的脑袋,但擦伤了后脑勺留下了一块很大的疤,还在耳朵上留下了一个洞。幸好子弹没有射进脑袋,否则我就会比原本设想的早一些回家了,只不过那会是躺在松木盒子里的我。”1973年美军撤出越南时我才3岁,我的直系亲属中没有人在军队里服过役。战争对我始终是一个遥远的、近乎抽象的概念。就连海湾战争也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尽管我清楚地记得我曾在电视上看到现场的情景。海湾战争结束时,沙漠风暴行动远没有使我清醒地认识到战争的残酷现实,而只是让我觉得,我们轻而易举地迅速获胜了,战争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人员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