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婢
晚间,我和中玉正在房间里对弈。孙贵来了。他向中玉禀告道:“老夫人病了,老太爷要王爷、王妃回府。”
中玉听了,连忙站起道:“这就回去。小豆子,备马!”
小豆子立刻去了。
我却对他道:“你回去罢,我就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这不成,咱们一起回去。”说着就拉起我往外走,全然不顾我脚下的颠簸。
我俩同乘一骑,上马后他又对钱旺交代道:“你跟马老板说,就说王府里有事,我们先走了,以后再来叨扰。这里的开销你结帐完回府再向我报。”说毕催动坐骑出发。由于春梅不会骑马,她就暂且随钱旺一道另雇马车再回。
郑王府内灯火通明,依旧是那高墙大院,朱门绿瓦。正厅上坐着许多人,上头是老太爷,愁眉不展。下面是金环小姐和姑爷。老夫人的妹妹周夫人也来了,还有她青春年少满脸痘包的儿子。周夫人一见中玉进来,就迎上来数落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娘都病得关在房里不肯见人了,我们大家正着急呢!”
中玉问道:“请太医看了吗?”
金环过来道:“江太医来看过了,开了些药。说是气血攻心,阻滞了经脉,所以头昏体沉的。”
中玉道:“我去看看。”
金环摇头道:“她连我们都不见。”
中玉不理会,径自往后面请安去。我没有跟去,只在大厅里等待。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看表情就知道是无功而返。
他奇怪道:“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呢?”
周夫人嗔怪道:“究竟是个什么道理,你应该比我们还清楚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了?”
中玉不答,向前去问他父亲道:“这可怎么好呢?”
老太爷叹气道:“还能怎么样,谁叫门都不开,她就是要强。这样罢,现在也已经晚了,你们也回去休息,等她气消了些,精神好些了再见罢。”
中玉点头。
金环小姐道:“我不回去,等亲自请了安,觉的确实好些了再走。”
老太爷道:“随你吧,你爱住哪间屋子就叫刘嫂带人去收拾。”
然后老太爷又吩咐中玉亲带姨妈周夫人和周少爷去客房歇息。
周夫人的儿子已经很大了,倒像没主见的孩童似的老跟在周夫人后头转。周夫人因为爱唠叨,她儿子又懦弱不成器,所以中玉是不大喜欢交往这对母子的。今天来了,又是如此。在去客房时,周夫人一路上反复交代中玉,要他利用朝中的关系为她儿子谋个差事。
面对她的一头热情,中玉只好点头敷衍。
周夫人瞥了我一眼,悄向中玉问道:“你的王妃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被人拐了?”
中玉终于不耐烦道:“根本没有的事。你们安歇吧,我回去了。”然后留了两个下人在那里听候使唤,他则拉了我回如意阁去。
我知道婆婆肯定是在为我去普照寺还愿而失踪的事烦恼,后来又知道中玉找到了我却带我在外头游玩而不回家,全然忘了长辈担心更加气恼,所以病了。
我这样解释给中玉听,他道:“我也明白,只是要怎么劝呢?还是过两天等气消了再说吧。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还能生多长的气?好了,你也不许再生那边的气了,作为晚辈,你应该谦让着些,所谓‘家和万事兴’,就算是为了我,你就迁就些吧。要是你有些什么不痛快的,只管朝我身上撒,我全包了就是。”
我不屑道:“你包得了吗?你娘是这王府里的‘总管’,我算什么呢?能忍受就忍,忍不了了,也还有一走了之呢。”
“不许你再提‘走’的事!”他脸色一沉,“要是你胆敢再这样做,就别怪我绝了那姓郭的!”
这威胁够阴狠的,可我不是吓怕才长大的,丝毫不畏惧道:“那姓郭的与我何干?我要走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是吗?那我就只好找你父母算帐了。”他老谋深算,十分无赖。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干嘛扯到我爹娘身上?”真看不惯他这样的行事风格。
“只要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他嬉笑着拍我的肩,害我身上差点掉下一地鸡皮疙瘩。
“真无赖!”骂归骂,终究还是他的枕边人呀……
一宿恩爱缠绵,倒也教人不愿起身。只是天亮了,看到庭院依旧,却物事人非,身边少了如兰,我感到许多冷清。春梅和冬雪也十分想念与如兰在一起的日子,唏嘘不已。中玉还是早出晚归,只有睡觉时才真正属于我。即使有时候回来早些,也先到他娘房间问候于病床前做孝子。老夫人病了,这王府里似乎也笼上了一层阴翳,没有人敢大声说笑。虽然多了周夫人母子和金环小姐,崔姑爷因家中生意要忙,先回去了。但我还是觉的这些人与我有些生疏。她们每日在老夫人面前承欢,而我只是在门前请安毕就被打发回来了,连个面也不见,可见老夫人的心胸狭窄得多么会计较了。所以,我更厌烦这压抑人的王府,十分后悔自己傻傻地又被郑中玉骗回来,成了笼中的“囚徒”。
画师送来的画像我接收后,趁没人的时候,悄悄用针尖刮花了画像中女子的五官,使面容变得模糊起来,这样,与中玉偎依在一起的就不是董碧君了,而是林紫烟的真魂。就是中玉见了以后问起来,我业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弄脏了,刮花了,他应该不会很生气吧?我还是有些顾虑。将画像用一块薄纱蒙了,放在不显眼的地方。
做完这件事,没有其他想做的,就到刘伯的园圃中去寻些自由的空气。还未过桥,就见苗圃里多了两个清俊的姑娘,都是一色的花衣裳,正弯腰从水桶里舀水浇花呢。我好奇地走近她俩,她俩看见了我,也十分惊奇。
“你们是谁?好像不是这府里的吧?”我问道。
其中那个年长些的开口道:“我们是刘伯的女儿,前两日才回来的。”
“你们是刘伯的女儿?”我意外道:“就是以前去山上学功夫的?”
“正是。”两个姑娘点头,反问道:“你是谁?”
我并不想让她们知道我“王妃”的身份,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她们亲切交谈,于是道:“我叫林紫烟,是个丫头罢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年长的道:“我叫刘莺,这个是我妹妹,叫刘燕。”
她妹妹问我道:“紫烟姐姐,你是来采花的吗?”
我笑道:“不是,我只不过喜欢这里的菊花,所以有空就来看看。”
刘莺道:“姐姐是哪个房里的?穿的衣服这样好看。”
她妹妹也道:“对呀,对呀,我来到这里,还没见过哪个丫头像姐姐这样的打扮呢!”
我随口道:“我是王妃身边的丫头。”
刘莺笑道:“怪不得姐姐这样美丽呢。我见过王妃屋里的春梅和冬雪两位姐姐,她们也是长的很好看呢!”
刘燕道:“紫烟姐姐长得比她们更美,就像天上的仙女似的!”
我好笑道:“可能是衣服漂亮吧。要是你们姐妹也换上漂亮的衣服,肯定也美的赛过仙女了。”
刘莺羞红了脸,道:“姐姐可取笑我们姐妹了。我们粗手笨脚的,怎么能跟姐姐的心灵手巧比。”
我不以为然,“你们在山上学功夫,拳脚一定非常了得吧?”
妹妹刘燕得意道:“那是自然!别说是五六个普通汉子,就是有些功夫的能家,我们姐妹也能打他个落花流水!”
刘莺谦虚道:“没有的事,妹妹是吹牛呢。我们也不过是比你们普通人多些力气罢了。”
刘燕撅嘴道:“姐姐就是胆小,有功夫为什么还怕人知道?”
刘莺正色道:“师父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骄傲自大只会让自己吃亏。”
我也点头道:“不错,小心谨慎点还是好的。正所谓‘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也要有防人之意’。噢,对了,你们现在是跟娘住呢,还是跟爹住?是久住呢,还是暂时住几天?”
刘燕叹气道:“我们是女孩子,娘说长大了就要下山回来。所以这次我们是回来住下了。爹这里窄小,我们跟娘一起住。”
刘莺道:“爹还在生娘的气,不想搬回去住。我们有空就过来帮爹照料这些花草。娘说最近老夫人身体不好,等好些了,再跟老夫人请求,派我们姐妹个差事做。”
刘燕忧虑道:“真没办法,这儿又潮湿又窄小,对爹的关节肯定不好。我和姐姐劝了爹许多回,可他老人家脾气就是倔,怎么也不肯回头。”
我有些同情她俩,就想帮帮忙,于是建议道:“我知道有个人的话管用,你爹或许肯听他的。”
“谁?”两姐妹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王爷。”我道:“平日里你爹就只敬重王爷,或许他开口劝你爹会有效。”
刘莺为难道:“我们是无名小辈,哪里能跟王爷说得上话呢?”
刘燕道:“可以请娘去说呀。”
刘莺摇头道:“娘未必会给爹说好话的。”
我笑道:“没关系,我可以把你俩引荐给王爷。”
刘燕欢喜,刘莺依然摇头道:“不行,我们怎么好跟王爷说这样的话呢……”
我们正说着话,刘嫂寻她的两个女儿来了。看见我也在这里,连忙堆笑道:“原来王妃也在这里呀。”
她的两个女儿听见这话,既诧异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着对刘嫂道:“你的两个女儿好得很!我在这里跟她们随便聊聊。”
刘嫂连忙扯了两个女儿的胳膊道:“你俩还不快给王妃请安!”
我连忙道:“不用了,在这里别当我是王妃,就当是朋友吧。”
刘嫂谦卑道:“那怎么敢当呢,我们做下人的有下人的规矩。”
我无所谓道:“我从来不看中什么规矩,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拘束什么,那样反而是见外了。”
两姐妹倒是很喜欢我的态度,刘嫂虽有些不适应,但也只好迁就了。她想起一件事情来,跟我求告道:“既然王妃喜欢她姐妹,那老身就有件事想求王妃,不知当不当讲?”
“说来听听。”我道。
刘嫂道:“这次两个丫头回来是不会再上山的了,老身想求王妃在这府里安排个差事给她俩做。”
我笑道:“这府里的事都是老夫人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老夫人最信赖的内管家了,这个事你直接跟老夫人提不就成了。”
刘嫂有些难为情地讪笑道:“这个我也想过。只是,近来老夫人病着,我倒不好拿这样的小事去烦。老太爷也不大管这样的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这府里的主子就王妃的性情最好,要是小女能在王妃身边侍侯,那就是她两个的福气了。才又听说,王妃已经把如兰姑娘嫁出去了呀?王妃身边少了个伺候的人,还没有安排新的人选吧?”
我想了想,道:“这个事,我跟王爷商量商量再给你说,好么?”
刘嫂连忙点头道谢道:“多谢王妃记挂着!莺儿、燕儿,还不快谢谢王妃!”
两个丫头连忙施礼道:“谢王妃关照。”
我忙道:“不必道谢,事情还没有办呢。”
晚间,中玉沐浴的时候,我走进去把刘嫂拜托我的事跟他说了。他道:“这个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何必问我。”
我道:“可是,我怕老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
“她为什么会不高兴?”
“我的丫头都是她那里统一调度的,如果我擅自收了两个丫头,况且又是刘嫂的亲闺女,她怎么会不多心呢?”
中玉笑道:“刘嫂自己不就是管家么?你叫她自己张罗去。”
我好笑道:“正因为她自己是管家,反倒不好安插自己的女儿了。老夫人病着,她不敢去烦自己的私事,所以才央求了我。你看怎么办呢?”
中玉道:“叫钱旺拿我的印信去帐房交代一声,说把刘嫂的两个女儿安排在你身边做保镖如何?”
“做保镖?”我惊讶,“你怎么会想到让她俩做保镖?”
“你不是说她们会拳脚功夫吗?你已经‘丢’过一次了,我可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你是不信任我?”我有些不痛快。
他一边起身,一边伸手跟我要浴巾,道:“怎么会呢,多两个人保护你,你出门我也才能安心呀。”
我把浴巾递给他,忧虑道:“老夫人会不会考虑开支大了些?”
他不以为然道:“定下了就不要再想了,大不了从我俸金里扣。喔,只是不知道两个丫头长得怎么样……”
我笑道:“模样挺清爽的,莫不是你看上了?”
他一笑道:“像你这么个爱吃醋法,我就是多看上别人半眼,恐怕也要跟你纠缠个通宵呢。”他暧昧的言语立刻使我羞红了脸。
“好不要脸!不跟你说了!”我马上甩手走出浴室。
外间厅上,春梅、冬雪已经摆下了宵夜。于是我笑着对她俩道:“我们这里又要多两个人了!”
她俩意外道:“多两个什么人?”
我道:“如兰不是走了么,王爷准了刘嫂的两个女儿来咱们这儿当保镖。”
“保镖?”她俩更加惊奇,“咱们不是有护院的家丁吗?”
我笑着解释道:“王爷不过是找个名目给她们个差事做,也是给刘嫂刘伯夫妻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春梅开心道:“这下好了,咱们这里要更加热闹了!”
冬雪也喜欢道:“她姐妹两个看上去蛮好相处的。”
我道:“不错,偏又叫‘莺儿’‘燕儿’,好一对‘莺莺燕燕’姊妹花!”
中玉出来了,道:“别尽夸丫头了,这王府里,就是整个京城里,也再没有人比得上你了!怎么说‘美人也要绿叶衬’,你身边的丫头当然也要看得上眼的才行。”
我解嘲道:“你少臭美了,哪有自己夸自己老婆的!”
“怎么没有?”他把胸一挺道:“眼前就是一个!”
我们都笑了。
隔日,刘嫂带了两个女儿来我这里报到。过了几日,老夫人病好些了,中玉带我过去请安,顺便也把这个事情说了。
老夫人道:“既然你已经安排了,就那么办吧。只是,宗庙里也少人手,需要派两个细心的丫头去打点着。”
我一听就明白了老夫人话里的真实意思:看不过我有四个丫头围着侍奉。
中玉顺口道:“那就叫春梅、冬雪过去吧,她们两个以前也在宗庙里干过,办起事情来比较顺手。”
老夫人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夏荷伺候老夫人喝了汤药,老夫人靠在枕头上,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两日,我耳朵里好像听谁说,咱们府里有什么人改名字了?”
中玉好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事,您也操心。”
老夫人道:“名字是父母起的,怎么能乱改呢。”
中玉道:“以前不是也给夏荷、秋菊她们改了名字么。”
老夫人道:“那不同,她们是卖到咱家的,就跟她们原来的父母没了关系,连生死都是咱们说了算的,更别说改个名字了。”
中玉经老夫人这么一说,才想到老夫人真正要问的可能是我改名字的事,于是解释道:“噢,前儿我看了一本书,书上有两个字很好,跟碧君的韵味有些像,所以就叫了她‘紫烟’。起初她也不乐意的,只是我叫惯了,她也就应了。”
老夫人道:“也只有你才做会出这些不合规矩的事来,要是传到了董府,她父母焉有不生气的理?”
中玉笑道:“没有那么严重啦,我也只是自己房里叫,外头没有这么叫她的。”
老夫人见对儿子说不通,便不再废话了,摆了手让我们退去。
从老夫人住处出来,我不满意地质问中玉道:“为什么要把春梅、冬雪调走?你不知道我很需要她们吗?”
中玉道:“难道你舍得刘嫂的那两个姐妹走?”
我为难道:“也舍不得。”
中玉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但如果你想以后能自由地出王府去逛,就只有放弃春梅、冬雪了。”
“你答应我以后可以自由出入王府了吗?”我立刻惊喜!
他笑道:“你是王妃,爱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我激动地扑进他怀里,热情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他立刻警觉地抬眼往四周看,说道:“当心被人看见。”
“我才不怕呢!”我张扬而任性道。
“那好啊,咱们回房间去亲热。”他十分有兴致地揽住我的肩头。
“才不要,我要到花园走走!”我推开他,率先朝园子走去。
他很快跟上来,伸手拥住我的纤腰,把我带进怀里。曲径通幽处,我们来到湖边,上了一只小木船,解了缆绳,把船驶进曲折的花溪。称作“花溪”,是因为沿岸栽种了许多开花的树木,枝叶间花香阵阵扑鼻,夜色也融合着朦胧的月光令人陶醉。
“躺下来吧。”中玉收了船桨,扶我倒在干净的船板上。我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聆听着他脉搏的跳动,感觉到他生命的旺盛。
我虽有些舍不得春梅、冬雪走,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安慰她们以后多走几步路去找她们聊天。另外,我忽然明白中玉为什么会留住刘嫂的两个女儿了,他是为了更加紧密地看守住我,使我不再离家出走。明白了他的心机,我反而不自在了,总觉得夫妻间多了些隐瞒。
我心里实在想念如兰和郭少文,不知他们生活得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