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提前了两日回来,却没有通知任何人。
前几日他向昭元帝请了假,围猎已经结束了,一路上有御林军护驾,倒也用不着他,因此昭元帝很痛快地准了他的假期。回来时城门已经关了,守门的将士认出了他,这才替他开门。
今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春雨贵如油,倒是很少见到下得这般气势磅礡的。
卫渊走入豫王府,便是穿了斗笠与蓑衣,身上仍被淋得湿透。
阍者见状,忙递上来一把伞,惊讶地道:「世子爷怎麽这会儿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举步往院里走去,恰好一道闪电从天空劈下来,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双眸。
下人以为他要歇在外院,毕竟都这会儿了,内院里的人肯定都早早歇下了,没想到卫渊却走进二门,上了抄手游廊。
他掸了掸袍子上的水珠,冷淡地道:「去宝相斋。」宝相斋是傅仪住的地方,位於晋王府的西南方。
卫渊说出这句话後,提灯的下人多少有些意外。世子爷不常去那,更别说是深更半夜。然而转念一想,也不太稀奇,世子妃是正妻,世子爷什麽时候去都不过分。
卫渊走入宝相斋,菱花门外只守着两个穿绿裳的丫头,屋内早已熄了灯,一片昏暗。
其中一个丫头正在打盹,被另一个丫头撞了撞胳膊,抬头看见卫渊的脸,立刻清醒了。
两人站起来,诧异地道:「世子爷,您、您回来了。」
卫渊走入廊下,淡淡地「嗯」了一声,见屋里没有动静,问道:「世子妃睡了?」
丫鬟颔首,「世子妃用过晚膳就歇下了,奴婢这就进去叫醒世子妃……」
「不必了。」卫渊拦住那个丫头,抬手推开菱花门,不以为意地道:「我自己进去。」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吱呀」,在雨声中极不明显。
卫渊走进内室,只见紫漆大床上幔帐垂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里头的光景。他俊容不改,眼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身上的蓑衣尚未取下,带着雨水的冰寒,房间的温度因他的到来下降了不少。
卫渊走到床边,毫无预兆地掀起幔帐——
傅仪鬓发蓬松,坐在里头,许是刚刚醒来,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绣金褙子,慵懒惺忪。看见卫渊时眼睛睁了睁,颇为惊讶,却不是惊恐,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
她疑惑地道:「世子爷,您怎麽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後日傍晚才到家吗?」说着,见卫渊浑身湿透了,赶紧撑着身子下床,让丫鬟准备热水和乾净的衣裳,「我去给您煮一碗姜茶,您先把衣服换换,免得一会儿着凉了……」话未说完,便被卫渊拦了下来。
他冷厉的瞳仁扫了一眼床榻,里面空空荡荡,并未看见什麽人的影子。
傅仪问道:「世子爷,怎麽了?」
他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少顷才道:「没什麽。」
「那我去给您煮一碗姜茶吧。」傅仪浅笑着。她表现得太过自然,没有丝毫异常,倘若不是左手不着痕迹地捏紧了身上的褙子,恐怕会让人以为她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卫渊颔首,可就在傅仪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然沉下脸拔出腰上的佩剑,手臂一挥,将长剑狠狠地甩向一旁的紫檀嵌象牙底座屏风。
屏风瞬间被长剑刺透,与後头的墙壁紧紧钉在一起,一道身影迅速从屏风後闪过,紧接着跳出了槛窗,逃入夜色之中。
「来人!」卫渊猛地呵斥一声,命令道:「给我追!」
想必卫渊是有备而来,宝相斋没有侍卫,然而他此时一声令下,便有几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从暗处闪身而出,朝着逃走的身影追去。
傅仪脸色一白,方才端庄自如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
「这是什麽?」卫渊挑开傅仪身前的褙子,脸色阴沉,声音低得可怕,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那深邃的五官、锋利的眉宇,本来就是不好相与的面容,眼下这样的表情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紧紧盯着傅仪胸口和脖颈的红痕,难怪方才捂得那样严实,被人亲成这样,吻痕、咬痕一览无余,确实不好叫他看见。他冷笑,「不要告诉我这也是芸豆过敏。」
傅仪坐在床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到了这地步,也确实没什麽可说的。
她没想到卫渊这次回来是早有预谋的,从上回起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了,而且他竟能忍耐那麽久,让她以为成功瞒过了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然後他给了她致命一击。
卫渊转身从炭盆边缘取出一块被烧焦的破布,正是傅仪常穿的那件软烟罗便裳。如今只剩下一块小角,想必是匆忙之中扔进去的,至於那衣裳上沾了什麽……不言而喻。
他捏着布料的手背青筋泛起,走回床边毫不怜惜地将傅仪推到在榻上,手掌从她的裙子底下探了进去,感觉到潮腻一片,眼中怒火更盛,掠过一丝杀意,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淫妇!」
傅仪的头偏向一边,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床头的紫檀浮雕,额头很快冒出血来。
外面的丫鬟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往屋里看一眼。
卫渊掐住傅仪的脖子,冷冷地问:「他是谁?」
都这时候了,傅仪居然还能冷静地与他对视,掀唇道:「世子爷不是让人去追了吗?」
他目光露出了鄙夷。在旁人眼中,她是才貌兼备、娴雅端方的上京第一贵女,他也一直这麽以为,只把她当成多宝槅上的红珊瑚珠宝盆景,华贵但不实用,只适合外人来的时候拿出来的观赏。然而他没想到那珊瑚里头居然是腐坏的,只剩下一个好看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卫渊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掐死傅仪。她给他带来这麽大的侮辱,庆国公府竟教养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他现在不得不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就在傅仪渐渐停止挣扎,快要断气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世子爷。」说话的是卫渊的侍卫陈勤。
卫渊这才扔开傅仪,往门外走去。
陈勤跪在门外,惭愧地道:「……属下无能,叫那人跑了。」
卫渊眉头紧蹙,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废物!」
卫渊是习武之人,这一脚踹得不轻,陈勤胸口一阵剧痛,口中涌上一股腥甜。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反抗,继续道:「不过属下伤了他的右手……」
雨水足足下了一夜,到了次日早上才停。
昨晚宝相斋闹出那麽大的动静,卫远征和宋氏竟然毫不知情,可见卫渊的手段之高。他的手下自是不必担心说漏嘴,至於昨儿守夜的那两个丫鬟,她们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
傅仪额头的伤口没有清理,血凝固了,不过一夜,她的脸色就苍白得不像话。
卫渊将一碗药放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道:「喝。」这碗里是什麽药,不必想也知道。
傅仪别开头,开口时嗓音沙哑,「……这孩子是你的。」
卫渊冷冷一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你以为我会相信?」
傅仪不语。她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这时候打胎无疑会对身子造成很大的伤害,况且她是真心想生下这个孩子,毕竟後半生的日子无论是孤寂还是潦倒,有个孩子陪着,总比一个人好。
她紧闭着唇,不肯喝药。
卫渊强迫她张开嘴,硬把药灌进她的嘴里。倘若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好说话,息事宁人从来不是他的风格,然而现在也只能这麽做。
傅仪拚尽全力推开他的手,青釉番莲纹瓷碗摔在地上,药汁流了一地。她将口中的药汁悉数呕了出来,这时候也顾不得什麽体面不体面,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红着眼睛看向卫渊,「你不是要与卫渢争皇位麽?若是没了这个孩子,我就立刻自尽,你拿什麽与卫渢争?」
卫渊冷冰冰地看着她,忽而笑道:「你有什麽资格威胁我?我现在不杀你,傅仪,你就应该感天谢地了。」正是因为考虑到立储一事,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让昭元帝认为他治家不严,他才暂且放过她,否则她以为她能留到现在?
待他登上皇位,她与她那个奸夫一个都不能留。
傅仪不语。正是因为她晓得卫渊的顾虑,方能这般大胆地与他对峙,赌卫渊对皇位的重视程度。她捏紧了裙襴,许久才道:「留下这个孩子,我帮你对付卫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