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任凭轿外燕乐晟又是气喘又是苦笑,她兀自淡定地坐得笔直,口中喊道——
「起轿、起轿,再不回去,王府就要门禁了。」
燕乐晟好生着恼,「王府何时起竟有了门禁?」
「就是今日起!」林陌染在轿内冲着他喊了一声,感觉脸上燥热得很,小手搧了两下。
然而再一细听,外面没了回应,她不由得又有些好奇,探出小脑袋,偷偷瞄了一眼。
那袭紫袍还悠然挺拔地伫立在轿边,一张清隽的面容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噙着无奈的浅笑,眼眸点点星光,煞是好看。
林陌染忽然有些舍不得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话,燕乐晟对着轿夫催促了声什麽,依稀辨得「门禁」「快」「注意安全」几个字,噗!他难道还真信了?王府怎麽会有门禁呢!
轿子很快被抬了起来,晃悠悠地转了个方向,朝宫门走去。
燕乐晟应是没有追上来吧?
待轿子走出一段距离後,林陌染才小心翼翼撩起帘子,探头望去,宫道上只有一排排昏黄的宫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心里浮起一阵失望。
轿子外,黎笙轻轻一笑,将她的帘子放下,「王妃,皇上已经回去。走之前,让奴婢传话给你——三日後下朝,玉楼春见。」
林陌染坐在轿子中的身体忽地一颤,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的心颤了下。
想起方才,她竟然对着他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在吃醋,她的嘴边就不由得泛起一丝笑容,那弧度越来越大,最後止不住似的,一路笑着回到王府,心还是暖暖的。
【第二十三章谁在装神弄鬼】
晴空朗朗,春日渐暖,百花含苞待放。
林陌染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又懒懒地躺倒在美人榻上,静看这院中的云卷云舒。真是太久没过这麽惬意的日子了!
夏雪在一旁挑着早熟的樱桃,边笑道:「二姨娘自从那日被掌掴後,就一直闹着头疼,到今日已有四日不曾前来请安了。大姨娘那边,听说初姐儿又患了风寒,也是不曾出院子。如今赵侧妃也不在……没了这些个姨娘,王府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不来才好,」林陌染白了她一眼,「我巴不得这王府里就我们几个人,耳根清静。」
转念又一想,她斟酌着开口,「初姐儿一直都这麽体弱多病吗?也不见王爷找人给她治治?好歹是王府长女呢!」
黎笙便道:「听府里老人说,因生育初姐儿时,大姨娘和王爷都太小,刚及笄还不懂事,结果孩子小时候就没养好,落下了病根。」顿了顿,又思索道:「不过听大姨娘院里的素琴说,初姐儿原是多病,却没有病得这麽频繁,是倦芳阁出事後,才开始这样的。」
乍听到「倦芳阁」这个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林陌染皱了眉,喃喃道:「倦芳阁,又是这地方……这地方出了什麽事?」
夏雪也起了兴致,「倦芳阁,名字倒是素雅,想来应是哪位夫人住过的地方。」
「也不算是夫人,但据说也曾极度受宠一时。」黎笙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这事情,余嬷嬷原是不让说的。」
林陌染一摆手,「她那日送衣物进宫,到今日还未回,想来是太后又带着她去了昆山……余嬷嬷不在,你就放心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黎笙这才笑笑,开了口,「那会儿奴婢还未进府,是听余嬷嬷说的,五年前王爷讨了一个唱戏的歌妓回来,模样很是秀美,当晚就临幸,被抬为三姨娘,赐住倦芳阁,此後将近一年的时间,王爷几乎是夜夜都宿在倦芳阁。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三姨娘没福气,还是王爷不让,反正一年的时间里,也没听说过她怀孕。」
这不奇怪!林陌染心道,歌妓入行时,多多少少都会被灌一些避子汤,服用时日久了,体性偏阴,就不容易受孕,得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然而对着两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黎笙继续说道:「就在三姨娘受宠快满一年的时候,倦芳阁的丫鬟传出话来,说三姨娘怀孕了!王爷得知消息,日日往倦芳阁送各种补药。」
「这不是挺美满的吗?」夏雪讶道,不禁嘀咕,「只是没想到,王爷在专宠侧妃之前还曾如此宠爱过别的女人……」
「非也、非也,不但不美满,三姨娘的结局还挺可怜的。」黎笙叹了口气,「就在三姨娘怀胎即将满六个月时,某一晚,倦芳阁忽然乱作一团,惊叫声不断,说是三姨娘流产了,余嬷嬷赶紧差大夫来诊治,进了房间,满床满地都是血!」
「啊!」夏雪害怕地捂住嘴,还是忍不住追问,「然後呢?三姨娘的孩子保住了吗?」
黎笙摇头,「哪还保得住,就连三姨娘的命都搭上去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只是三姨娘咽气前,一直拉着余嬷嬷的手,说有人要害她!那人每天晚上到她房中恐吓她,她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见一层黑雾。自此以後,王爷就以闹鬼为由,将倦芳阁空置了,只余一个丁嬷嬷,就是那日想用毒点心陷害王妃的小丫鬟的婶婶。後来丁嬷嬷病逝,倦芳阁就再也没有人住进去。」
「哎呀!」夏雪猛地打了个哆嗦,忙一手要去捂黎笙的嘴,口中叫道:「快别说了,太吓人了!」
黎笙「咯咯」笑了起来,就去刮她的脸,唤道:「胆小鬼!没出息!」
「看看你这模样,才没点规矩。」夏雪回过头来望着林陌染,「王妃,你不觉得这事挺吓人的吗?」
林陌染轻轻一笑,望着眼前的半壁阳光,身上暖洋洋的,哪里会觉得恐怖?便道:「还好。深宅大院里,多的是比这更恐怖的事。」
黎笙这下更忍不住了,笑得越发大声,指着夏雪道:「看咱们的王妃多淡定。你个胆小鬼,哈哈哈!」
夏雪恼到不行,乾脆甩下手里的樱桃,扭身就钻进屋里去了。
林陌染这才唤住黎笙,「你也别闹了,就知道欺负你夏雪姊姊。」
她回神,眉宇微蹙,忽地正色道:「方才我是想,今天正好没事,不如就去倦芳阁走走。那日大姨娘不也说了吗,倦芳阁的景色不错。」
黎笙一愣,想起什麽,「可王妃原不是说,今日要去一趟昆山的吗?」
林陌染叹气摇头,「太后和余嬷嬷都在昆山,我们就算今日去调查二姨娘的行踪,怕是也查不到什麽,不如顺着大姨娘给的这条线索,先查一查倦芳阁。」
「是。」黎笙不再多问,轻声应道:「奴婢这便去安排。」
说来也奇怪,这倦芳阁并没有建在王府後院,也不在东南西北某个角落,而是藏在东偏院和西偏院中间,和林陌染的沉雪坞刚好隔着一个後花园。
「这三姨娘生前住的地方,怎生这般隐秘?」林陌染被黎笙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没踝的杂草,「瞧这草疯长的,许是两、三年不曾有人来过了。」
黎笙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应道:「可不是。听说三姨娘从前喜竹,王爷还特地在倦芳阁周围栽了三层竹子,这些年都快将倦芳阁整个围起来了,原就偏僻的地方,如今更显得幽静。难怪她们都说这儿闹鬼,这麽阴森的地方,不闹鬼才怪!」话一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噤。
扭头一看,自家主子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四处的景色,她不禁好奇问道:「王妃当真一点都不怕?不怕鬼?」
林陌染笑着点她的额头,「怕鬼做什麽?它就是长得丑了点,又不吃你,又不害你,你为何要怕它?」
黎笙一愣,琢磨道:「好像……还真是。」
「这世上比鬼恐怖的人和事多了去。」林陌染感叹,「人心岂不是更恐怖?你看不着摸不到,连防范的机会都没有,它不仅害你吃你,还剥你的皮啃你的骨,甚至残害你的至亲,上一秒是情意绵绵的恋人,下一秒就是悬崖边推你後背的凶手……」
黎笙被她说得脸色瞬间发白,连忙喊道:「王妃快别说了!瞧把奴婢吓得。听你这麽说,都不敢跟人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