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猴王源自蒙古族

1.猴王源自蒙古族

我家其实是元末蒙古族的后裔。我的祖先随着蒙古骑兵的铁蹄踢踏,从大漠黄沙的塞北,来到了山清水秀的越国江南。朱元璋灭了元朝建立明朝之后,就把所有留在南方的蒙古人贬为“堕民”,集中居住,不准参加科举,不准进入上流社会,不准与一般平民通婚往来,不得随意迁徙。他们只能做吹拉弹唱的道士、收旧货的小贩、打锡箔的手工艺人……在绍兴,他们只能居住在唐王街、学士街、永福街三条街里。演戏,做供人指戳笑骂的“戏子”,也是这些“堕”入社会底层的“堕民”们谋生的出路之一。在讲究“安土重迁”的旧时代,为了生计不得不游走江湖的人们,不管是腰缠万贯的商人,还是身无长物的“戏子”,都是被人看不起的。从曾祖父开始,我们家演猴戏便有了些名气,那个时候曾祖父章廷椿还有个“活猴章”的名号,而真正把绍戏发扬光大的则是祖父了。我的祖父名叫章益生,是浙江绍兴上虞道墟镇一个村民,除了在田里辛勤耕耘外,还经营着一家小灯笼铺。但他在农闲、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参与演戏,演得最多的就是猴,以至于到后来他有了“赛活猴”的名号,也算是地方上一个名角了。绍兴每年的社戏祖父都是要参加的。当我追思先辈们湮没在历史风烟中的那些陈年旧事时,我会得意地揣想:现在选入中学课本的鲁迅先生那篇《社戏》,或许和我祖父的猴戏有些干系呢。鲁迅先生十一二岁的时候,随母亲到外婆家,十分受优待,闹腾着非要看热闹的社戏。几个孩子借了乌篷船一撑,荡向水乡深处,寻找那些响彻在水雾氤氲的夜空中的开场锣鼓。金声玉振,夜色如墨,灯火辉煌,大旗猎猎,身影翻飞,刀枪剑戟,大概这些如水墨画一样淋漓的画面,就是鲁迅先生早年最美妙的记忆吧?多年以后,鲁迅先生在北京看了京剧后写下《社戏》、《二丑艺术》、《无常》等篇章,其中就曾描写了社戏的场景:“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胡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回望戏台在灯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我时常会想象,祖父“赛活猴”是如何快活地腾挪在鲁迅心中眼中的神妙仙境里,演绎着他自己的艺术人生。也许就是这种冥冥之中结下的缘分,在我们家和鲁迅先生的后人之间结起了纽带。到现在,鲁迅先生的公子周海婴先生是我家的老朋友。有时候,看着他和我父亲坐在一起,说着地道的绍兴土话,两人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却让别人听得一头雾水,我心中就暗笑,说不定在另外一个世界,我祖父和鲁迅先生也在交头接耳呢。在我们这个“猴王世家”形成的过程当中,祖父起着无比关键的作用。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戏曲演员,他还开了一家很大的戏院,带起了一大帮人,也使演戏成了我们家的“职业”。作为一个演员,他从自娱自乐为主的社戏中看到了商机,把大城市的服装、道具等贩到当地小城镇,做起了戏业生意。渐渐的积累了一定资金后,便在上海开设了一家老闸大戏院,并且把所带去的绍戏班社扩展成了同春舞台。同春舞台的名字,现在没人提起了,即便是专门研究戏曲史的人,对这个戏班大概也是闻所未闻。但这件事情的意义无疑是重大的,因为自此绍戏便从一个地方民间戏走上全国大舞台——当时的上海滩是远东第一大城市,在这里站住脚成了名,就是在全国都挂上了招牌。后来到了1950年的时候,绍戏才被正式定名为“绍剧”。祖父闯荡上海滩的那时候,是戏曲史上的黄金时代。上海滩名角辈出,可以和北京的大腕叫板儿;而北京的腕儿角儿,也时常来上海这个码头“巡演”。隔几个月不来上海滩,就不知道上海滩一夜之间又搭起了多少个戏台戏院,崛起了多少优伶名角。各种各样的戏台班子如雨后春笋般钻了出来,又如风中芦苇一般,一茬一茬倒了下去。有的这次倒了,瞬间又跃了起来,有的则偃旗息鼓,风流云散,不知所踪了。祖父搭起的这个戏班子,也面临着这样多蹇的命运。不过,风中芦苇最让人钦佩的精神,就是它不屈不挠的韧劲:如果它倒下了,再也起不来,那就是它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否则,它一定会再度奋起,招展矗立于风中,临风傲立,摇曳生姿。后来,当我拍摄《西游记》的时候,我脑海中总是不时闪过祖父和父辈们走过的那些动荡不安的岁月。路途漫漫,前路遥遥,要翻过多少座山,要涉过多少条河,才能走到那个完美的终点?对我们这个家族来说,似乎没有终点可以到达。行走,行走,不管是踉跄前行,还是疾风劲走,总是在路途中。安身立命之所,是对自身使命的坚信,对渐行渐远的那些传统的深深眷念。回忆虽然饱浸着些许泛黄的旧渍,但这些旧渍,也许是当年的心血凝成,今天的我们,又怎能淡然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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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龄童・猴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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