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沉默是金
我曾倡议系里员工每星期五搞一次早餐聚会,大家聚在一起交流各自教学、科研的心得。第一个周五早茶会上,我汇报了自己的科研现状;第二个星期五一位美国同事做了报告;第三个周五一位中国大陆来的访问学者发了言。到了第四个周五早晨,我们这几个外来人员都已表述过了,该轮到香港本地同事汇报了。可惜的是那个早茶会上香港同事个个沉默不语,无人愿意谈出自己的工作心得,早茶会最后就这样无疾而终。与聚会上沉默寡言情形相反的是,私底下传播同事的飞短流长却异常活跃,人与人之间都紧张地相互提防着。同事总喜欢抱怨其他人的工作条件、待遇比自己好,若我询问怎么个好法,他们的回答是:“那还用说,很明显就是好。”我又追问有什么具体的例子,他们表示:“具体情况就不便讲出来了,但可以感觉出来。”我与系里的美国、法国甚至大陆来的同事,聚在一起揣测香港人的这种“感觉”,始终未能破解。由于人人宁愿天天去“很明显地感觉”同事,于是到了全系员工大会上,要大家发言谈谈各自的意见、想法时,会场里始终鸦雀无声,个个表情冷漠,好像都还在沉思、“感觉”着,但就是拒绝道明自己肚子里那些“很明显的感觉”。
系里有些教师去外面讲学捞了些外块,系主任在全系大会上宣读了一个通知,要求挣了外块者上缴一部分所得给系里。我当即提出这种私法不妥,等于是变相征收所得税,无论是系里还是你主任都无权修改政府的个人所得税法律,任何机构和个人私自加税都是违法行为。系主任愣了半晌后表示:“你提醒的对,这个我忽略了,我们得尊重法律。所以我改为要大家以自动捐赠的名义缴纳30%的校外兼课收入,我马上起草一份自愿捐赠书,每位员工都要在上面签字,这样在法律上就万无一失了。看来我们还得建立起一个监督机制,让大家互相检举不上缴外块的员工。”我听了主任的这番高论惊得瞠目结舌。在场的员工则无人提出异议,我纳闷中国人怎么不懂或者不敢挺身维护自己的权益呢,这是多么的可怜可悲及奴性十足。让同事之间互相监视和鼓励暗地里打小报告,这也太恐怖了吧。
与香港人一起开会都堪称是“闷头会”、“哑巴会”,奇怪的是,中国人私底下交头接耳时个个都挺能高谈阔论的,一旦到了正式会议上领导征询大家意见、看法时,他们的舌头都好像被割掉了似的一片死寂。校方曾抛出来一个评定教师工作成绩的草案,按百分比将教师划分成三六九等。草案规定一个系要评选出5%的教师为突出成就的拔尖者;再评选出5%的优秀教师;还少不了评选出工作表现最差的5%者;其余都为一般中不溜工作水准的教师。这个闷在办公室里杜撰的、不切实际的百分点草案,一经公布立即炸了锅,毫无疑问这太荒唐透顶了。这就意味着一个系尽管实际上每位教师都很优秀,但不得不一刀切地按照校方定出来的百分比,只能报出5%工作有成就的教师,另外尽管系里也许不存在“南郭处士”,但都必须揪出5%个混饭者来达标。学校召开职员大会讨论此草案时,中国员工皆如常一样一片沉默是金,个个明哲保身。大会上,站出来表态提意见的全是外籍职员,外国人于是成为离经叛道、故意挑刺的麻烦制造者。会后我询问中国同事,你们明明满肚子牢骚、不满,有了表达的机会时为何却一言不发呢?他们回答:“干吗我要出那个头,又不是我个人的私事,中国有句古语‘枪打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