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王小山的山
那天,报社副总编很严肃地告诉我:“今天有四个人打电话,说对王小山的文章忍无可忍了,要是还登他的文章,他们就不再看《京华时报》的坐家版了。”问题相当严重,坐家版每天有五个不同作者的五篇文章,看报不像看电视,愣塞个卫生巾痔疮栓的广告你想躲都没法躲,不喜欢王小山,你可以不看他,去看别的啊,至于连整个版上其他宣传好人好事歌颂太平盛世的精神食粮都要一起扔掉吗?居然还是四个人同时打电话,算不算绝后我不知道,这事在我的经历中绝对是空前的。
对一个人的文字不喜欢很正常,但不喜欢到恨的地步实在罕见。所以我赶紧打电话问王小山:“你丫是不是在外面有仇人想毁你啊?”
不想探讨“不喜欢”是不是可以作为不容忍的理由,王小山的文字在坐家版上的存在让人不能忽视、想躲都躲不了的事实却是无疑的。有人曾经给我打电话骂王小山的“玩弄名著”是“放屁”,但他承认“看看王小山今天又放了什么屁”是他阅读报纸的最大悬念。
四大名著的基本情节和人物的命运纠葛,在王小山的玩弄之下不露声色地演绎着现代生活的娱情声色,可谓巧矣。但作为一个普通读者,这不是我个人阅读王小山文字的最大乐趣,在文字和说话上,像王小山一样聪明甚至比王小山更聪明的人我每天都可以碰上——宝玉和熙凤攒春节晚会、曹操闹出“英雄傻逼”等情节如果说看出来的是王小山的聪明机智的话,张三的爱情故事等情节里倒是真能让人看出王小山脆弱而纯情的一面——当然,脆弱与纯情现在现代社会里存在的空间越来越逼仄——所以王小山从根本上来说还不是一个现代人。
有一天在街上碰见俩人吵架,光吵,不动手(在这一点上,北京男人越来越南方化了)。一个戴红箍的交通协管员拦住了一骑车闯红灯的,结果是那闯红灯的愣把那执行公务的说得没理了。在北京,比王小山能说的多了去,比王小山看书多的也大有人在,但是能把歪七扭八的事整成“玩弄名著”的,可能只有王小山一人。所以后来当王小山说想自己把专栏停下来的时候,当初骂他的人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
本文开头提到的惹祸的那篇稿子就是这本书里关于吕布的一段。说吕布死后想重新托生。阎王问他想做什么人,他宁愿当仇人刘备的儿子也不愿意受累托生为牛马。最后对主题揭示也是非常到位——吕布说:“只要能害刘备,再做次儿子也没关系,反正我做习惯了的。”把《三国演义》中吕布这个人物朝三暮四、有奶便是娘的小人嘴脸写得非常传神。作为坐家版的责编,我个人认为这是王小山专栏中写得最为成功的文章之一,但是老总认为这是偏见,是因为我和王小山的三国人物观上臭味相投——我想这没法解释。
嬉笑怒骂指东打西,王小山身上仍然明显地印着一个网络写手的胎记,当这种胎记挑战某种阅读习惯的时候,从网络走到纸面上的文字就带着一种先天性的别扭。
而其实王小山不是一个别扭的人。无论是文字还是为人,王小山给我的感觉甚至有些忍辱负重的成熟——这个词对于一个在网络上杀下山来的人来说几乎是一种贬义,所以我不再认为“玩弄名著”时的王小山还是一个网络人——大报,尤其是首都的自我感觉上的大报,在意识形态上的把握十分敏感,所以王小山经常被我半夜里用电话叫醒改稿子。那时候觉得他是一个特别胆小、特别愿意息事宁人的人,就经常无端地生出想欺负一下他的念头,所以让他改稿的时候也多,比其他作者都要多。王小山的唯唯诺诺让我意外之后接着意外。
我一直怀疑王小山收藏棱角的圆熟是装出来的,王小山能装。
第一次和小山见面,他跟个淑女似的,不喝酒,与桌上仅有的一位女士共同喝了一桶可乐。几天后他发过来第一批专栏的稿子,看了就笑了,觉得这人不喝酒肯定是装的。果然,熟了之后,有一天从海淀喝到三里屯,从晚上九点喝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一晚上喝掉一千多块的酒钱,都是王小山买的单。
人人都有装的时候,所以从来不提小山那天喝可乐的事儿。人人都有做坏人干坏事的天赋和冲动,装,其实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自己的克制,一个坏人要是一辈子都装好人,他还算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