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石破天惊(3)
而川岛的生活仍在继续,他撑着一只拐杖,出现在伊洛瓦底江边的江岸边上时,诺曼莎的声音就像江水般在他灵魂深处起伏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江岸线上乳白色的沙石小路上盈动的那个影子就是他正在寻找的女人,她迎着他的目光走来了,她当然同样也没有想到,她在腾越的营地上离别时留给他的声音,成为了川岛将生活继续下去的理由,为了寻找她,川岛的生活必须继续下去。生活此刻已经在伊洛瓦底江边开始诗意地继续着:"我是来带你私奔的,我已经想好了,从此刻开始,我们可以私奔到任何地方去,因为我已经寻找到了自由……"川岛的声音同他的影子一样同时抵达到了诺曼莎的眼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腾越的日军营地上的骑兵队长会站在面前,他已经失去了右腿,毫无疑问是战争让他失去了右腿,诺曼莎慢慢地倾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面颊,眼神,他的面颊仿佛树皮与树皮之间相叠,呈现出一种秋天的感觉,而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自由的忧伤,很快,她就被他的忧伤和自由所感动了,她陷入了梦幻般的境界,她喃喃自语道:"不错,私奔,多年以前你不敢带上我私奔,因为有战争左右着你,而此刻,战争结束了,你可以带上我私奔了……"诺曼莎就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她脖颈上的另一根项链,除了中国恋人刘佩离送给她的玉佩之外,她还戴着另一根项链,这根与战争有联系的项链,是川岛在离别时送给她的,那枚镶嵌着太阳的项链,是川岛母亲的遗物,也许是这一切特殊原因,诺曼莎一直把它带在胸前。如今,川岛撑着拐杖,他那失去了的右腿使川岛看上去显得伤残,颓败,然而,诺曼莎却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追求自由和生活的热情,诺曼莎就在这一刻作出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决定:听从川岛的召唤,跟着他私奔。就在她作出这个决定后,一幅图景在她眼前展现出来:刘佩东带着杜丽娜和他们的儿子已经来到了江边,刘佩东的左手牵着儿子的手,杜丽娜的右手牵着儿子的另一只手,正朝着沙岸线缓缓走来,他们洋溢在幸福之中,洋溢在伊洛瓦底江边的浪花之中。诺曼莎看着刘佩东的空袖管,尽管那只空袖管在呼呼作响,然而他们的生活仍在继续下去,突然,刘佩东发现了他们,他已经听说诺曼莎带着小蜜蜜回到了曼德勒,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再一次见到诺曼莎时,她已经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诺曼莎看了刘佩东一眼,她只给恍惚之中的刘佩东留下了一个莫测的微笑,然后她就伸过手去挽住了川岛的手臂。当然,刘佩东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被诺曼莎挽紧手臂的男人,这个撑着一只拐杖的男人就是当年日军骑兵队的队伍,而川岛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当年日军骑兵队的马倌。诺曼莎留下了一封信给刘佩离,在与川岛开始真正的私奔之前,她没有去见刘佩离,在信中她给刘佩离讲述了与川岛的故事。在诺曼莎与川岛离开曼德勒后的第三天,邮差给刘佩离送来了一封信,刘佩离看见了诺曼莎的字迹时已经有好几天时间没有见到诺曼莎了,但他以为诺曼莎准是在曼德勒外的城区悠转。直到他见到诺曼莎留下的一封信,他拆开信口,诺曼莎仿佛在用忧伤而燃烧着生命气息的从未有过的声音讲述另一个故事,刹哪间,刘佩离的思绪重又移动在腾越的丘陵深处,他见到川岛时,川岛已经患上了伤寒,川岛快死了,刘佩离本可以让川岛死去,但诺曼莎阻止了他,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诺曼莎消失了,准确地说是跟着川岛开始了私奔的故事,她把小蜜蜜留给了刘佩离和李俏梅。不久之后,刘佩离收到了诺曼莎的一封来信,诺曼莎告诉他,她同川岛私奔到了南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同当地的居民生活在一起,刘佩离送给她的佩玉就像南太平洋上的礁石一样每夜紧贴着她的心跳。这是刘佩离收到的惟一一封信,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听诺曼莎对他倾诉的声音,而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触摸着怀中的那块怀表,时间悠转了一圈又圈,他又回到了玉石山上,似乎只有枕着那些石头,那些大地的石头,那些发出碧绿光泽的,传出乐声的石头,他才会寻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和快乐。不久之后,贡曲带着她的英国丈夫贝克和他们的孩子来到了曼德勒,回到了八莫。然后他们将到中国去,很多年以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娜美贞,这个女人的面颊就像伊洛瓦底江边的石头上的纹露,然而,当她看见刘佩离的那一刻,她的笑容依然那样羞涩。李俏梅已经在小蜜蜜的成长中寻找到了李蜜蜜的影子,在她的世界中,许多记忆已经受挫,无法寻找回来,然而,小蜜蜜的存在使她总是睁着一双明亮的双眼,她再也不会迷失在曼德勒的夜色深处,因为她的灵魂旁边已经有了女儿的影子。而当时光穿梭的声音响彻在一块绿色的石头上时,刘佩离回到了阳温墩,他又睡在了那个小脚女人和他过去的婚床上,当小脚女人解开缠足布时,他睡着了又醒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想把小脚女人吴玉兰带走,然而,小脚女人吴玉兰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一双绣花鞋踩在阳温墩的刘家宅院中,他回到了密支那、八莫、曼德勒,在一个又一个的暮色中,他倾听着玉石盘上发出的声音,看着碧绿的色彩交织在眼前时,他会感受到生命中有一个属于灵魂的区域互相碰撞,那是爱情或者梦想的交织处,他打了一个盹,触摸了一遍美玉,他又独自一人来到了伊洛瓦底江边,很长时间以来,他总是坐在一块石头上,那是伊洛瓦底江边的石头,他在石头上打盹时,仿佛在做一个梦,在梦里,他的身体在下沉,或者在上升。每当这时,当他醒来,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抓住那只怀表,时间就在他头顶的芒果树上,在他脚下的沙砾中,在他心灵的波浪之中游动着,而他回到曼德勒的玉石房中去时,他突然绊了一跤,像他母亲被阴影绊了一下,当他倒在一块璞玉旁边时,他的手伸出来,触摸到了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应到的东西……他有很长时间都无法站起来,他惟一的快乐就是触摸到他的石头,他一生中沉睡于他灵魂出窍中的那块石头,此刻他的灵魂已经真正出窍:时光飞梭穿行,时光在那石头上滑行,携带着那片云翳轻轻滑行,随同那美玉般的温润和乐音向前滑动,这就是刘佩离的命运,这个魔法般的时刻,就是爱情,就是拥抱,就是永远。